甘孜日報 2020年09月11日
雪是來自天堂的花,是盛開的雨。落雪的大地是等待春風翻開的白皮書。
入冬后,從岷山刮過來的風干燥冰冷,打在臉上生疼,風中仿佛帶著雪的消息。川北鄉(xiāng)下的人都把這種風叫雪風,是雪來之前的通風報信。但是成都平原的季節(jié)變換與川北山區(qū)不一樣。成都平原的西北邊是一排連綿起伏的山巒,在明凈的日子里可以看到終年積雪的山巔,宛如晶瑩的王冠在藍天下熠熠生輝。成都平原一入秋,風向就變,雪的消息不到個把小時就會傳到大街小巷、家家戶戶。特別是冷,成都平原是說到就到。上午還是好端端的暖陽晴空,難得蜀犬吠日一回,一轉(zhuǎn)眼,雪風就到了,說入冬就入冬了。我到成都之后,給孩子添減衣服最為麻利,成都的氣溫說變就變,風寒卻從來不會預告,我因此成為一個對穿衣戴帽、食宿住行十分留意的男人。川北卻不一樣,川北山區(qū),層巒疊嶂,從北方過來的風,好不容易越過秦嶺,一路還得突破犬牙交錯的大小山脈,等到了我們村子,寒風已變成強弩之末,氣如游絲。川北的冷和熱,雖然一時半會兒來不了,但也一時半會兒走不掉。熱會熱得更加持久,冷會冷得日益深沉,所以衣服也不用換那么快、那么勤。成都平原的雪風雖然來得早來得快,但雪卻來得晚,甚至十年八年不來。川北老家村子的雪風雖然來得晚,但是守信,雪風一過,雪跟著腳就來了。
鄉(xiāng)下人對雪的脾氣也摸得透。如果是上午開始飛雪,老農(nóng)們都會搖搖頭說:“這雪估計要下黃。”早上飄的幾片雪,在瓦片上經(jīng)不起中午炊煙的烘烤,早早地就變成水一滴一滴從房檐上落下來。更多時候,全家人在灶屋里圍著火堆吃午飯時,不知誰喊一聲“下雪了”,全村人都會端著碗跑到門外,看潔白的雪花在半空中隨風飛舞,山水間密密麻麻、鋪天蓋地,如同千軍萬馬一路浩蕩奔襲。老農(nóng)們看這陣勢,都說這雪晚上就會乍起,明天就好看了。
去年我到南京,特意尋訪雨花臺,得知高僧云光法師當年在此設(shè)壇講經(jīng),感動上蒼,落花如雨,此地遂命名為雨花臺。在秋日的午后登臨古雨花臺,木末風高,萬物蕭瑟,金陵風物盡收眼底,樓臺煙雨的勝景早已不在。獨自在這座讓人沉重的山間行走,細細品味雨花,是雨,是花,還是花如雨、雨如花?我查閱了一些資料,沒人細說云光法師是什么季節(jié)在金陵城南的山岡講法,當日盛況如何,更沒有具體描述亂墜的天花是何色何形何味,總之是天花亂墜、盛況空前。出家人不打誑語。我想,這事應該不會是空穴來風或者無中生有。那雨花是何種花呢?回蓉后一直思忖此事,不甚了了。想不到元旦前夕,蜀中普降大雪,成都平原雖然星星點點,但漫天飛雪,全然天花亂墜。我豁然開朗,雪不就是天上散落的花嗎?雪不就是雨的花嗎?南京雨花臺的得名何嘗不是云光法師冬日說法而遇天降瑞雪的永久緬懷呢?雨花臺難道不可以理解為賞雪臺嗎?
在鄉(xiāng)下,到了夜里,只聽得沙沙聲不歇。天亮一開門,一片雪亮撲面而來,雪終于乍起來了。瓦頂、菜地、麥田、山坡全都被白雪包裹起來,天地萬物蓬松飽滿、晶瑩剔透。原來,人們營造的童話世界、浪漫天堂就是雪后的村莊。我很少乘坐飛機,在僅有的幾次旅途中,提心吊膽觀察窗外的萬米高空,天堂的瓊樓玉宇雖沒有見到,卻發(fā)現(xiàn)機翼下的云層一片白雪皚皚,有山峰,有溝壑,有原野,仿佛大雪后的人間,靜謐安寧。如果人能云中漫步或者騰云駕霧,估計都會走出機艙,去天堂行走。我想,那感覺與雪地行走差不多。古人雖然沒有機會乘飛行器到平流層以上一覽天上的世界,但古人的想象怎么與我們看到的實際如
此相似呢?莫非塵世的凡人都是從天堂落入民間,經(jīng)受人世的洗禮?每逢草木榮枯,天堂的花朵都要從空中撒落,在人間重現(xiàn)天堂的模樣,或許是讓世人在凡塵不要忘記天堂的純潔和美好,不要忽視星空和未來。
雪的到來,對人世是一次洗心革面的盛會,對草木蟲豸是一次生死攸關(guān)的考驗。紅塵滾滾,塵埃飛揚,終有大雪滌蕩天地澄明,世上瘡痍、人間疾苦,也會有雪沃寒凝生發(fā)春華。好雨知時節(jié),開作滿天花。如果把人的一生當成一年來過,我們會發(fā)現(xiàn),最寒冷的季節(jié)其實也是最美麗的季節(jié),風雨人生,終會雪兆豐年。
一篇讀罷頭飛雪,我輩皆是追夢人。春風化雨,好雨成雪。雪是雨開的花,仿佛在給春鋪展新的畫卷,等待著人們?nèi)鴮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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