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2年10月28日
◎扎西尼瑪
1984年9月的某天,那天是星期六,黃昏,剛剛升入初中的我在德欽一中教學樓前面的空地上看到地上有一本書,撿起來一看,是一本雜志,封面已經不知去向,內頁有些破損。翻開來看,有幾個詞像河面上的波光一樣躍入眼簾:德欽、西當、榮中、卡格博、太子雪山、瀾滄江,一種莫名的親切感使我捧起雜志走到校長辦公室透出來的燈光下看起來。雖然看不太明白,但那幾個地名卻緊緊地撅住了我的心。我第一次在書上看到這幾個我知道的地方,我心中想:會有這樣的書講到德欽,講到家鄉(xiāng)。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和讀過的課本以外的書和文章。
我靠著校長辦公室的窗子懵懵懂懂地讀著,也不知到了幾點鐘。突然,門開了,校長楊根祿老師從門里走出來走到我旁邊,我一下慌了,覺得冒犯了老師,但也不知道應該怎樣向校長檢討。然而校長用手摸了摸我的頭。我低下頭畢恭畢敬地站著,“你是哪個班的?”問話的聲音很親切。我說我是初20班的。“你叫什么名字?”“老師,我叫扎西尼瑪?!崩蠋熡謫枴袄霞夷睦锏模俊蔽也恢览霞沂鞘裁匆馑?,腦子里問自己“老家是什么意思?”校長的問話又傳過來“你的家鄉(xiāng)呢?”這下我明白了,“明永的?!薄澳阍诳词裁磿??”我把雜志拿給老師。校長拿著雜志看看前面又看看后面,又翻了翻內頁,告訴我這本雜志叫《原野》,是州上辦的一本刊物。我正在看的這篇文章是一篇有關格薩爾的調查報告。校長把雜志放到我手上,又摸了摸我的頭,說:好好讀書噶,把書讀好將來你也可以寫文章發(fā)表出來。我的腦子又被發(fā)表這個詞卡住了。校長看出了我的不明白,說:“到時候你寫出來的文章可以印在書上。校長抬起手看了看腕表,說,時候不早了,我得回家了,你再看一會兒吧,我把燈開著,你也不要太晚了噶。”
那是一個讓我終身難忘的夜晚,一本雜志,一位和藹可親的校長的親切關懷。也是這個夜晚,深深地埋在了我的內心。
之后,我開始學習寫詩。每寫一首就跑去找校長請他幫我看。校長總是不厭其煩地幫我指點。有一天,他把我?guī)У綏钤鲞m老師跟前,路上他說,楊增適老師是一位作家,很有名氣,你可以向他學習。到了楊增適老師的宿舍,他對楊增適老師說,這是初 20 班的扎西尼瑪,他喜歡寫詩,你就幫幫他吧。就這樣,在楊根祿校長的引薦下,我有幸拜識了在學校里教高中語文課的楊增適老師。在初中期間,楊老師贈送給我文學書籍和雜志,指導我閱讀和寫作練習。也通過楊老師,我在雜志和書上認識了享譽全國的德欽籍軍旅詩人饒介巴桑,迪慶本土作家和詩人俞國賢、查拉獨幾、阿布思南、楊森、斯那農布(喻德貴)、李力能、史義、和吉昌等老師。俞國賢老師的短篇小說《月圓》、查拉獨幾老師的短篇小說《初雪》、斯那農布老師的短篇小說《縈繞心靈的琴聲》都得過當時的五省區(qū)藏族文學獎。斯那農布老師是我初中一年級的語文老師,我不知道他已經是當時挺有名氣的作家。
楊增適老師除了指導我的寫作練習,還用心給我們年輕作者學習機會,讓我們開闊眼界和視野。1998年8月,昆明市作協組織的一次采風團來到德欽,楊老師讓我和在德欽縣糧食局工作的傈僳族詩人余衛(wèi)紅哥陪同,我們認識了何群、李霽宇、米思及、鄒昆凌等老師,后來讀到了老師們德欽題材的詩歌和散文,大開眼界。何群老師還告訴我和余哥,四川藏族作家阿來出了一本長篇小說《塵埃落定》,寫得很棒,在中國文壇引起轟動了。他回到昆明后,給我們一人郵寄了一本。我在迪慶師范學校讀書的時候,楊老師退休來到香格里拉定居。他專門到我們學校找到我,了解我的學習情況,還詢問了學校校辦《荒原》文學社的相關情況。楊老師還受邀到我們學校進行了兩次文學講座,談迪慶的文學創(chuàng)作情況,講迪慶作家們的故事。楊老師先是受聘于迪慶州志辦,第一輪州志修編完成后,又被迪慶報社聘用,專門負責副刊編輯。在副刊部,楊老師十分注重發(fā)現新人,并給予熱情指導。他一直關注著迪慶文學青年的成長,給新發(fā)現的作者寫評論,用一腔熱血進行不遺余力的扶持。
楊增適老師可以說是迪慶自1980 年以來文學的繁榮功不可沒的奠基人之一。楊增適老師退休后,主要從事地方史研究,但是案頭工作再多,他也從沒忽略過對迪慶文學和作者的注視。
荒原文學社是迪慶州民族師范學校的文學社團,創(chuàng)辦于1987年下半年。
1988年9月,我考進迪慶州民族師范學校藏文班。入學的第二天,我在學校食堂門口看到一張海報,是荒原文學社的一則吸收新會員啟事。一張大紅紙,上面的毛筆字寫得很好看?!盎脑眱蓚€字刺激了我的腦皮,我趕緊跑回宿舍趴在睡鋪上以《荒原》為題寫了一首小詩,謄寫好后找到編輯部投稿。沒想到,居然被采用了,發(fā)表在了第二天出刊的《荒原》封三上。虛榮心使我的心蹦蹦亂跳起來。多年后,我跟當年文學社副社長洪耀輝在喝酒的時候聊起文學社往事,他告訴我,收到我的投稿后,文學社的一幫頭頭腦腦們在當晚開了個緊急會議,稿件通過后當即決定當期使用。
第二天,來了幾個人,把我叫到學校足球場上,坐成一個圓圈。叫李清培的社長,說了幾句話,然后給我發(fā)了一張委任狀,讓我當副社長。我誠惶誠恐接過狀紙,感覺又激動又惶惑。大家又交談了一陣子,其實我聽得云里霧里,只記得“文學”這個詞重復了又重復。
當天晚上熄燈后,我在被窩里把《荒原》卷起來又展開,展開又卷起來,湊到鼻前嗅了又嗅,激動得難以入眠。
荒原文學社的倡導發(fā)起人是楊崇能老師。楊老師畢業(yè)于云南師范大學中文系。楊老師是麗江永勝人,高考時是云南省的理科第一名,但報考志愿卻是文科,據說入學報到那天,校長親自到報到處來見這位理科才子。文學社倡導發(fā)起后,得到了學校黨支部書記楊金柱、校長牛宿光的積極支持。文學社成立后,李清培擔任社長,楊鈞、洪耀輝擔任副社長,達爾文、李紅勝、趙素梅、楊致林、汪新鴻擔任理事。
關于荒原文學社的緣起,洪耀輝在他的著作《南流金沙水》中有這樣的記述:
楊崇能老師照舊穿著那身舍不得清洗的袖口油亮的衣服,走進28班晚自習的教室,習慣性地用右手擼了一下長發(fā),光潔的額頭和大邊框眼鏡就顯了出來,正在溫習課文和做作業(yè)的女生們抬頭皺眉,有點嘲諷地看著他。
他咧咧大嘴,笑瞇瞇地用帶著濃重永勝腔的口音說道:“同學們,我有個不成熟的建議,現在全國各地很重視文學寫作,我想是不是由我們班牽個頭,創(chuàng)辦一個文學社,這樣我們可以利用業(yè)余時間,充實校園文化生活。另外呢,還可以提升我們的閱讀能力,豐富課外知識,提高一下自己的寫作水平,大家有什么意見?”
同學們不做聲。
“通過一個學期的學習交流,我們班的文學底子還是很強的,凡事都要有個嘗試,努力才會進步嘛!我曉得大家在擔心什么?設立文學社,人選我就直接點將,我們就大膽試一下,我和你們一起努力好不好?”
班里的幾個男同學異口同聲回答:好!好!很好!鼓掌?。?!
“??治乙沧聊チ艘欢螘r間,大家讀過或者知道艾略特的《荒原》吧?迪慶高原過去曾經是一片蠻荒之地,我們要把文學的種子播下去,幾年以后,肯定會有收成,大家要有信心和決心?!?/span>
楊崇能老師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捏起眼鏡架扶了一下,說道:“首先由我?guī)ь^寫倡議書,征集全校師生們的稿件,我把創(chuàng)辦《荒原》文學社的報告遞交到校務處,批復后我們就開干,發(fā)刊創(chuàng)辦的人選我就直接定了,大家沒有意見的話,在以后其他班級中發(fā)現了人才,再增補上去,這樣可以吧?”
全班男同學高呼:堅決擁護!完全同意!
文學社就創(chuàng)辦《荒原》??髁诉@樣的分工:由楊崇能老師負責編輯排版,后來楊老師自己出錢買了一臺打字機,由他親自操手鉛字打印;洪耀輝、達爾文負責刻印;楊崇能老師、洪耀輝、達爾文、宋文軍、高紅英、李紅勝、汪新鴻負責題圖插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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