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8年08月14日
◎黃孝紀
在我家鄉(xiāng)八公分村周邊的方言里,收割后的稻草,叫做稈。稻草燒的灰,叫稈灰;稻草搓的繩,叫稈繩。稻草編織而成的蒲團,就叫稈筒。
稈筒就像一個金黃厚實的大月餅,差不多有搪瓷臉盆大,三指厚。它不同于寺廟里的蒲團,用于跪拜行禮。在我家鄉(xiāng)及周邊村莊,舊時的稈筒,是專門放在寬板條凳上,用來墊坐的。
往昔湘南鄉(xiāng)村的普通民居,形狀布局基本相同。青磚黑瓦,馬頭墻,進大門是廳,廳后兩個小耳房,廳的兩側(cè)是廂房。廂房又一隔為二:里間是臥房,由一架木板樓梯連通樓上;外間則是灶屋。這樣一棟民居,通常是血緣相近的兩戶人家居住。
灶屋是一戶人家日常生活最重要的場所。正中是一個方形的兩孔大磚灶,灶門口朝向窗戶,俗稱正灶,代表一家之主。一日三餐,生火泡茶,做飯煮菜,裊裊炊煙從這里升起。窗旁一角,挨墻擺放兩張長長的寬板條凳,猶如一把大曲尺,框住灶臺的正面和里側(cè)。灶臺的背面,靠著一張高條桌,用來放砧板切菜。從廳屋進來,靠隔墻一角放著水缸,有的是瓦水缸,有的是磚砌水缸。磚砌水缸上,通常立著一個小碗柜。旁邊是一個高腳碗柜。在兩個碗柜之間一拳寬的縫隙里,側(cè)立著一塊長方形的寬大接手板。碗柜和接手板,暗紅發(fā)黑,油漆剝落。接手板起著飯桌的功能,喝茶吃飯的時候,前端插入高條桌的二指寬的長縫里,懸空在灶臺之上,后端與灶門平齊,用來擺放茶點、菜肴和碗筷。來了客人,也是如此招待。
那時的寬板長條凳,全是厚實的原木做成,多數(shù)人家并不上漆。年歲一久,條凳粗糙發(fā)黑。有時坐在上面,不小心磨蹭一下,木刺就扎進了屁股。這凳上長年累月會放著兩件寶貝:吹火筒,舊蒲扇。柴火光冒煙,順手拿起吹火筒,伸進灶膛里呼呼一吹,或者啪嗒啪嗒往灶灰坑扇上幾蒲扇,就燃了,火舌熊熊。
這逼仄的灶屋里,數(shù)十年煙熏火燎,樓板是黑的,四壁也是黑的。那個兩條寬邊條凳交匯的墻角落,俗稱凳角,就更黑。光線昏暗,黑咕隆咚。有行動不便的老人的人家,那里差不多是老人的專座。
到了深秋,坐在寬板條凳上已然發(fā)涼。尤其是家中有老人,這時候就更需要墊上稈筒了。稻草是鄉(xiāng)村尋常之物,空閑的時候,挑選幾把好稻草,用不了多久,就能編織幾個新稈筒。墊了坐著,松軟又暖和。
在漫長的冬日,窗外雨雪紛飛,灶里燃著柴火,一家大小圍灶而坐,烤著火,暖意融融。吃些粗茶淡飯,講些古,做些針線,說些不咸不淡的話,安靜的日子就這樣日復(fù)一日地過去。
不時也會有閑得無處可去的村鄰相訪,一家的空氣頓時活躍起來,家長和孩子,立時起身讓座,笑臉相迎。直到來人在恭敬不如從命之下,坐在了灶門口最好烤火的座位上,稈筒上,一家人又才重新坐定。
柴火燃得噼啪作響,鼎罐里上了水,正在泡茶,新的話題也就此扯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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