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7年03月28日
■李存剛
風(fēng)太大了。蛇形的道路崎嶇又逼仄,行駛中的越野車轟咚咚響著,巨大的響聲從頭頂、從腳底、從耳旁的車窗外,直愣愣地鉆進(jìn)耳心里,一直不停地轟響,像一大群初學(xué)者同一時刻在耳邊揮手擂響鑼鼓,直感覺車子和身子隨時可能散了架,跌入路旁的萬丈懸崖,粉身碎骨。在拐過又一個不大但絕對急促的彎之后,車子終于在一片綠茵茵的草地間停了下來。車子停下了,耳旁依然轟隆轟隆響著,像有無數(shù)雙大手齊聲拍打著車身。有人迫不及待地打開了車門,車內(nèi)旋即灌滿涼颼颼的風(fēng),車上的人紛紛打起了冷顫,索性都推開車門,鉆出長方形的金屬盒子,瑟縮著身子站到了呼啦呼啦的風(fēng)里。
這是在海拔二千九百四十八米的二郎山埡口。出發(fā)前來之前,我上網(wǎng)查了一下,發(fā)現(xiàn)全中國以“二郎山”命名的山竟然有至少六處。驚奇和詫異是自然的,但只是一瞬。即便同名同姓者如此眾多,我想此刻我所在的這一座“二郎山”仍然是獨一無二的。
放眼西望,是高入云端的貢嘎山。谷底是蛇形蜿蜒的大渡河,耳邊呼呼的風(fēng)聲里似乎就夾雜著河水濕漉漉的咆哮聲。湍急的河水之上橫跨而過的鐵索橋,當(dāng)年曾
經(jīng)天險一般地阻擋著路過的紅軍,現(xiàn)在早已成了一座特殊意義的紀(jì)念碑,風(fēng)塵仆仆地趕來的人們站在河邊、踏上鋪著木板的橋面,鐵索搖晃著,有人緊閉著眼睛默不作聲,心里似乎想到了當(dāng)年紅軍飛奪此地的情形,有人不免驚聲尖叫了起來,尖叫聲響在耳畔,算得上驚心動魄,但在河水巨大不息的咆哮聲里,瞬間便被稀釋成了蚊蠅一般的嚶嗡聲。我想到了自己的來路,于是回頭,眼里卻是白茫茫一片。但路是確實存在的。國畫大師張大千1940年親臨此地后,有詩一首,“橫經(jīng)二郎山,高與碧天齊,虎豹窺閶闔,爰猱讓路蹊”。
二郎山埡口,其實就是公路盤曲而上,最后翻越而過的地方。在書面和官方的文本里,這段路叫做川藏公路二郎山段,也叫G318線二郎山段,現(xiàn)在人們叫它二郎山老公路。所謂老,當(dāng)然是相對于新而言的。新的公路是隧道,自半山腰穿山而過,從二郎山埡口下到海拔二千二百米的地方便可與之續(xù)接。老公路于1954年完工通車,而公路隧道則是在新千年之后才筑成通車的。在漫無際涯的時間長河中,六十多年不過就是短促的一瞬,但也就是僅僅十多年的時間,老公路也就真的老掉了。六十多年前的筑路技術(shù)顯然與今天不能同日而語,汽車改道他途了,老公路上漸漸長滿了綠樹和荒草,在二郎山漫長的雨季,豐沛的雨水和潮濕的空氣進(jìn)一步加速了這種還原,堅硬的水泥和石塊筑就的路基,不經(jīng)意間就變回了本來的模樣,馬力強(qiáng)勁的越野車每前行一步都像是在荒野里開辟新的道路,必須得蠻不講理地橫沖直闖才行。
站在埡口上,我張開嘴,想要亮開嗓子哼上一曲,可剛一張開,嘴角便被無孔不入的風(fēng)撕扯出一種冰涼的痛感。我趕緊緊抿了雙唇,被迫變成了一個黯然的啞巴,轉(zhuǎn)而在心里默唱起來:二呀么二郎山/高呀么高萬丈……歌曲是當(dāng)年專門為二郎山筑路者創(chuàng)作的。整條G318公路,始建于1950年,1954年建成。
比盤山公路更久遠(yuǎn)的是如今人們熱議的茶馬古道。古時,成都平原通往二郎山的道路,后來被歷史學(xué)家們考證為“南絲綢之路”的初始段,從距此50公里外的天全(碉門)開始,憑借山脈屏障和溝谷走向,二郎山成為這條漢藏古道上的一個樞紐。那時候,路是即或獵人也很難涉足的荊棘路,只有那些買不起也養(yǎng)不起騾馬的“干人”,才會背負(fù)茶包,拄著丁字拐往返此間。我們?nèi)サ礁氏?,一個藏身于G318線路旁的靜謐小村,村子里有一條不長的石板路,爬滿了青苔的石板上至今還留存著一個個指尖大小的深窩,那是背夫們手中的丁字拐千百次拄過之后留下的窩痕。那段石板路和那些窩痕,也便是現(xiàn)今關(guān)于川藏茶馬古道不多的真實留存。
古道消失了,但山還在,老公路被遺忘了,山依然在。途經(jīng)二郎山的人們,走G318公路隧道或者走高速,只需幾分鐘,便可完成以前起碼半天或者一天、甚至更久才能完成的事。而二郎山仍將繼續(xù)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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