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3年07月10日
◎劉峰
“蘆花才吐新穗。紫灰色的蘆穗,發(fā)著銀光,軟軟的,滑溜溜的,像一串絲線。有的地方結(jié)了蒲棒……野菱角開著四瓣的小白花。驚起一只青樁(一種水鳥),擦著蘆穗,撲魯魯魯飛遠了?!?/span>
夏夜,閱讀一代文學大師汪曾祺先生的散文《受戒》,其中的這一段文字瞬息打動了我,特別是“野菱角開著四瓣的小白花”寥寥幾字,剎那間喚起了我的鄉(xiāng)愁,夢里又彌漫著菱花香。
菱花,它有一個詩意而好聽的名字:月亮花!
與向陽而開的葵花正好相反,菱花面朝月亮而開。白晝的菱花是閉合的,可一到月夜,它們不約而同開放。有意思的是:菱花綻開的方向隨月亮的移動而轉(zhuǎn)變,隨月亮的陰晴圓缺而潛移默化,花香的濃淡也與月亮的變幻息息相關(guān)。
為此,《本草綱目》云:“五六月開小白花,背日而生,晝合宵炕,隨月轉(zhuǎn)移。”古籍亦云:“菱,六月開小白花,晝合夜開,隨月轉(zhuǎn)移,猶如葵之向日”。
白天,明晃晃的陽光,直直照射水面,蒸騰的水煙里,混合著野水香、青荇香、泥藻香、稻禾香,以及浮萍、菖蒲、蘆葦、芡實、慈菇等水生植物的氣息,難以嗅到菱花的香氣,或者說,菱花香被沖淡了。
可一到夜晚,就不一樣了。
至今猶記,舊年夏夜,由于沒有空調(diào)、電扇等物件,村人愛到堤上乘涼。月亮出來亮汪汪,天上一輪月,水中一輪月,只見近水處,烏綠綠的菱葉上,好像憩了一群群流螢,猶如停了一只只迷了路的粉蝶,宛若點了一盞盞小燈,仿佛墜落了無數(shù)的小星星,恰似棲了數(shù)不清的小精靈,更像一點點嫩雪——原來,是菱花開放了!
“風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瀾之間”,當一縷小風拂來,空氣里彌漫著菱花的馨香,那香兒,淡淡的、清清的、甜甜的,挾著水中花特有的潮潤,沁人肺腑,予人慰藉,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愜意,與恬靜。
令人叫絕的是,偶爾,一片云彩遮住了月亮,或者說,月亮正在穿過一朵云,夜色一下子黯淡了下來,水蟲子集體噤了聲。從水墨畫一般的湖面,襲來了一縷涼沁沁的水風,有一種“月暗送湖風”的詩意。細細觀察菱花,它們仿佛條件反射似的,又仿佛與月亮心心相印似的,生了一圈圈淡淡的光暈,朦朦朧朧,縹縹緲緲。而當月光乍現(xiàn),菱花又白亮了,讓人暗暗稱奇,嘆為觀止。
那一刻,在我的眼里,菱花宛如一個個小月神,潔白無瑕,圣潔無比!
那些年,常常隨父親夜?jié)O,當船兒劃至野水處,只見明月之下,一株株菱角清晰可見。它們平平穩(wěn)穩(wěn)地浮在水面,與浮萍的圓葉所不同,菱葉呈現(xiàn)美麗而規(guī)則的菱形,宛如一片片青青綠綠的剪紙平鋪在水面。從一抹深碧里,挑出細細碎碎的小白花,玲瓏剔透,瑩潤生光,感覺身在童話世界。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越到夜深,菱花越香。
菱花猶美人。曹雪芹在《紅樓夢》第八十回里寫道:話說香菱言還未盡,金桂聽了,將脖項一扭,嘴唇一撇,鼻孔里“哧哧”兩聲,拍著掌冷笑道:“菱角花誰聞見香來著?若說菱角香了,正經(jīng)那些香花放在哪里?可是不通之極!”
香菱道:“不獨菱角花,就連荷葉蓮蓬,都是有一股清香的。但它那原不是花香可比,若靜日靜夜,或清早半夜,細領略了去,那一股清香比是花兒都好聞呢。就連菱角、雞頭、葦葉、蘆根,得了風露,那一股清香,就令人心神爽快的?!?/span>
香菱的判詞云:“根并荷花一莖香”,她原名英蓮,當她還是大家閨秀的時候,是蓮花,即芙蓉花。后來被拐賣,被薛蟠搶來當妾,英蓮被改名為香菱,成了菱花。在曹公筆下,不管她的身世變化如何,依舊是那么的美麗清芳。
“蟹舍漁村兩岸平,菱花十里棹歌聲?!敝两裼葠圻@一句古詩,十里菱花,十里月光,十里飄香,在故里水鄉(xiāng)最尋常。好想,好想回到從前,納涼淺水邊,細把菱香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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