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站原創(chuàng) 2019年12月04日
◎李風玲
入冬了,天冷了。城里或者鄉(xiāng)下的樓房都漸次開始了供暖?;蛘呖照{,或者地暖。屋子里熱烘烘的,怎么也得20幾度。熱量是有了,可我總覺得,這熱看不見摸不著,總不如從前的那一爐火,來得生動立體有味道。
記憶中的第一爐火,燃在小學三年級。那個冬天的下午,正在教室里看著我們讀課文的老師,似是突發(fā)奇想,又像是早有預謀,他說: “天冷了,我們砌個爐子怎么樣?”
班里大約十幾個人,都是同村的伙伴。只有十多歲的我們,并不知道怎樣砌成一個爐子。但就覺得這是個幸福的事,比看書寫字更有意思。便異口同聲地說好,語氣里帶著滿滿的興奮。
于是,這個冬日的下午,心靈手巧的老師說干就干。年級尚幼的我們也根本幫不上老師的忙,我們只是坐在凳子上靜靜地看著??粗蠋熞粋€人,在那里擺弄忙活。
也就半個下午吧,一個又高又粗的爐子便砌成了。算到現在,已是三十多年過去了,當年的老師也早就做了爺爺。但我卻仍記得那爐子的大致模樣。它底座較粗,上身稍細,敦實實地像班里某個憨厚的胖男孩。老師去教室外面拾了點干柴樹葉,火柴一擦,那火苗便起來了。只聽得偌大的爐膛里呼呼作響,那聲音就是爐火熊熊的感覺。
老師說,從明天開始,同學們輪番從家里帶柴禾,我們好點火生爐子。都痛快地答應著。于是整個冬天,教室里都暖意融融。
我們經常在下課的時候,將手貼到那爐子的外壁上去。用泥抹成的爐壁,暖得非常妥帖。它好像會呼吸似的,一絲絲滲透到我們的肌膚里去。
生命中的第二爐火,是畢業(yè)以后。
21歲,我大專畢業(yè)回到家鄉(xiāng)小鎮(zhèn)。從教的學校不大不小,辦公室有十幾間。每到冬天,寒意漸深時,學校就開始發(fā)放爐具,準備生火取暖。
年長的老師負責技術指導,年輕的則踩著高凳安裝。管子應該用幾截,彎脖應該用幾個,老師們都是有商有量,斟酌再三。還有的老師打水和泥“膛爐子”。所謂“膛”,就是在爐子的內壁上抹一層泥。經驗告訴我們,“膛”過的爐子會更旺。
一切就緒。辦公室的前輩說:“中午我們祭爐子!”一個“祭”字,有著很強的儀式感。
祭爐比生爐,還要讓同事們興奮。大家買菜的買菜,割肉的割肉。也不是什么精菜細菜,不過就是蘿卜白菜、粉皮豆腐,就那么熱氣騰騰地燉上一鍋兒。有老師在爐管上放了幾只咸魚,那魚讓火一烤,真是滿室飄香。光是就著那個烤咸魚的味道,也能吃上兩個大饅頭。
大白菜出鍋。白嫩嫩的豆腐“咕嘟咕嘟”冒著熱氣。老師們用餐杯盛了,用辦公桌當飯桌,以水代酒,敬天敬地敬爐神。自此,整個冬天,辦公室里都會爐火熊熊。
老師們都很自覺,每天誰早到誰就會生爐子。晚起的老師呢,可以在上面煮一碗方便面,以作早餐。中午不回家的老師也會用鋁鍋餾一餾從家里捎來的干糧。課間休息的時候,老師們便圍著火爐,談天說地。先聊聊自己的學生,再關心一下國際形勢。
爐子燒了整個冬天。從大雪剛至,燒到春暖花開。然后,它被收拾起來放進庫房。待到來年冬天,雪花一飄,又被重新取出。無論怎樣的生銹破舊,等那爐子管子鉤子鏟子叮叮當當地安裝起來,照樣會爐火熊熊,一季暖冬。
生命中的第三爐火,是我結婚以后。
婚期定在冬天。老公買了新的爐具,安在小小的新房里。仍舊是鐵皮爐,爐蓋一圈兒一圈兒。管子锃亮,一截伸出屋外。老公劈了木頭,買了齊整的煤塊。然后揉一團報紙,用火柴點了,扔進爐膛里去。緊接著再放幾塊砍好的粗細適中的木頭,便聽得爐膛里“轟轟”作響,有火苗從爐口竄出來。但是不急,先蓋上爐蓋,再添幾塊木頭,讓那火勢夠大夠硬。然后,才將不大不小均勻的煤塊填進爐膛里去。
很快,煤塊便引燃了。它的火勢并不張揚,也沒有聲息。但是散發(fā)的,卻是恒久的溫度。
老公生爐子很有一套。他只用很少的木頭,便可以將爐子點燃。
我搬一個馬扎,坐在爐子旁。然后抱一本書,圍爐夜讀。《池莉文集》讓我翻爛了,但還是在看?!秮y世佳人》有兩塊磚頭那么厚,我將它放在膝蓋上,悶著頭看得津津有味,欲罷不能。
爐火弱了的時候,我便挑起爐蓋,往里面加煤。也順便活動一下,僵直了的脖頸。
多年以后,有鄰居跟我說:“每次問你的兒子:‘你媽媽在家干啥?’他總是回答:‘在家看書?!@種感覺,可真好?。 ?/p>
是啊,那種感覺,可真好??!我經常將地瓜切成一片一片,烤在爐子蓋上。屋外是漸深的冬夜,屋內是紅爐夜宵。我就在這樣的溫馨與靜謐里,讀遲子建,讀雪小禪,讀韓寒,讀安妮寶貝。一直讀到我也情不自禁拿起筆來,抒寫這有溫度的生活。
如今的冬天,或者空調,或者地暖。笨重的爐子,已經退居二線??晌覅s總是想起從前的那一爐火。想起那爐火燒透了爐蓋,紅通通一片的情形。沒有了爐火的冬天,少了許多的人間情味。那些熨帖的令你的毛孔舒張的溫度與溫情,是否已經真的,一去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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