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9年11月08日
◎王鄱
在城市待久了,總煩膩得慌。閑來無事,手捧地圖,心中有萬水千山浮現(xiàn),縱然沒有好風(fēng)景,單憑“遠方”兩個字,都能讓我怦然心動。時常渴望背起行囊,說走就走,獨自去遠方旅行。我知道,這種機緣,仍需等待。
然而,機會忽然來了。中國報紙副刊研究會舉辦的“中國報紙文化記者甘孜行”采風(fēng)活動,首站便是四川甘孜州首府康定市。對于康定這地方,人們通常的印象,來自那首蜚聲海內(nèi)外的《康定情歌》,我從書上看到,它過去的名字叫打箭爐,系川藏交通樞紐之地。
川藏線自古便為畏途,空中亦不例外。因風(fēng)云變幻,大雨滂沱,我們的飛機經(jīng)“三起三落”,才在康定機場著陸。隨眾人邁下舷梯,頓感頭暈?zāi)垦?,呼吸急促,寒氣逼人。?jù)當(dāng)?shù)厝酥v,此處海拔4211米,空氣稀薄,切勿奔跑妄動,否則會有高原反應(yīng)。
乘接機大巴,循川藏線318國道下市區(qū)。側(cè)身張望,綿延起伏的山巒,已現(xiàn)出撼人的秋色。道路旁灌叢密布,野花遍地,成群的牦牛悠閑吃草,沿途民房十余家,散居在疏林草木間,草美而細,風(fēng)景如畫,一派靜謐的田園牧歌式風(fēng)光……約一小時后,康定城赫然在目,她坐落在一條大峽谷,呈階梯式分布,三面環(huán)山,騰驤磊落。晚飯后,我沿榆林路、情歌路散步,踏著歌聲,拾階步上一處山腳公園,夜幕下的廣場上,是近百人的鍋莊舞。男子寬袍大袖,頭戴呢帽,足蹬毪子藏靴;女子短襖毪裙,頭頂巴珠,頸懸玉串,腰肢婀娜。歌聲劃破夜空,舞姿盡顯曼妙。
翌晨餐后,兩輛大巴滿載50多位記者,沿川藏線318國道,經(jīng)折多塘、折多山口、新都橋等地蜿蜒西行。途中道路荒僻,沙礫滿目,半天不見人煙。此時風(fēng)清日暖,秋草如茵,兩面高峰直矗,橫如匹練。出岫的白云,與摩天積雪共為一色,凝眸遠視,奇趣橫生,讓我?guī)缀跬酥蒙砣狻?/p>
進入巴塘縣城時,大街上已經(jīng)燈火闌珊、人聲寂寥。聽說次日要采訪天籟童聲合唱團和巴塘弦子,大家興奮得一夜沒睡踏實。天籟童聲合唱團組建于2012年,先后去成都、拉薩、北京和臺灣交流匯演,今年2月份又赴澳大利亞演出后,聲名鵲起,成為藏區(qū)首個走出國門的童聲合唱團。
上午,一眾赴巴塘教育學(xué)區(qū)采訪。我發(fā)現(xiàn),縣城有金弦子大酒店、金弦子小學(xué),連教育學(xué)區(qū)大門,都設(shè)計成“金弦子”模樣。此際,一首《陽光下的小卓瑪》和《祖國在我心窩里》,雙語混唱,聲如鹿鳴。悅耳動聽的童聲,尖銳似刀,直插云霄,又被云天反射回來,激蕩耳鼓,終成天籟絕響。隨后,一群艷裝女子長袖善舞,跳起鍋莊。幾位頭戴紅絲帽、身披黃衫、足蹬藏靴的康巴漢子,也腰懸藏胡加入隊伍。他們且歌且舞且奏,起初輕挑漫剔,聲響悠柔。幾圈后,指法散泛相錯,琴聲急促若萬馬嘶鳴,舞步愈快,吟揉愈急,細聽下,似珠鳥無數(shù),此唱彼和,問來答往。我沉浸其中,身體飄飄然如隨長風(fēng),魂魄浮沉云端之上。杳冥中,忽聞錚數(shù)聲,琴息,歌歇,舞止,方回過神來,表演結(jié)束了。
“我征徂西,至于艽野”,是《詩經(jīng)·小雅》里的話,我極喜它的曠遠孤寥。“西部荒涼??!走了三天三夜,也不見一戶人家?!闭f的也是川藏線。在這條天路上,有磕長頭朝圣者,有騎單車挑戰(zhàn)者,更多自駕游者與大貨車司機。在廣袤荒涼的毛埡大草原,他們需要補充水分、食物和睡眠,于是所波大叔的“騎友之家”應(yīng)運而生。這位66歲的藏族老人,5年前自理塘禾尼小學(xué)退休后,貸款為騎友組建起臨時的“家”,他豢養(yǎng)著上千頭牦牛,搭起108張床位,50塊錢住一宿,夜間安排篝火晚會,清晨贈頓土豆燉牛肉,飯后佇立路邊,目送一批又一批“勇士”,跨上單車踽踽趕路。
從318國道隔江眺望,有一座緣坡而建的山城,突兀闖入眼簾,密集的樓房重重疊疊,鱗次櫛比,壯觀程度略輸重慶。城,是雅江縣城;江,是雅礱江。下榻的雅礱江酒店,堪稱縣城標志性建筑,憑窗凝望,遠方青山如黛,眼底江水怒號。晚飯后,下起大雨,我和作家黑陶,共撐一把傘,將自己扔進雨夜,沿一條古老深邃的青石街,感受燈影里的勾欄瓦肆,望著山城輝煌的燈火,感慨良多。
上午參觀的雅江呷拉教育園區(qū),是政府花10年時間、耗10多億元才完成城區(qū)二完小、雅江中學(xué)初中部、新城區(qū)幼兒園等3所校園的遷建。隨眾人進去,驚嘆新園區(qū)氣派豪華,樓體高大,綠樹成陰,硬化美觀,食堂、宿舍一應(yīng)俱全。到此上學(xué),從幼兒園到高中,吃、住、學(xué)一律免費,已實施15年義務(wù)教育了。
告別雅江,返回新都橋,車子又沿省道215線經(jīng)道孚縣馳往丹巴縣。三四個白晝,大多時間關(guān)在車廂,忍耐車輪傾軋山路的混響,坐視車體與秋風(fēng)發(fā)生沖突,穿入隧道時,這沖突來得格外激烈。天色陰沉、晦暗,偶爾亮光一閃而過,像是洪荒外令人詫異的式微文明。這時,誰在播放降央卓瑪?shù)摹赌且惶臁罚统陵幱舻男?,撩撥著滿車毫無表情的臉,大家看上去和我一樣寂寞,但寂寞和寂寞不同,我的寂寞,因了高原反應(yīng)的勾兌,似乎帶著酒意。
被譽為“千碉之鄉(xiāng)”的丹巴縣,位于甘孜州東部,是嘉絨藏族的主要聚居地,縣城素有“大渡河畔第一城”之稱。我們下榻的瀾峰大酒店,雄踞新城區(qū),依山傍水,深夜醉臥床榻,屢次被大渡河咆哮如雷的怒吼聲驚醒。
次日上午,先參觀了甘孜州康定紅葡萄酒廠和梭坡古碉群,又到聶呷鄉(xiāng)甲居藏寨采訪。這里是紅五軍團政治部遺址所在地,也是丹巴最具特色的旅游風(fēng)景區(qū),被認為是“中國最美的鄉(xiāng)村古鎮(zhèn)”之首。站在甲居一號觀景臺,臨谷俯瞰,湍急的大金川河猶如一條巨蟒,從藏寨和古碉樓下,蜿蜒扭向遠方。河谷左岸,藏寨密布,層層順坡緣攀,直綿延至卡帕瑪峰腳下。晌午時分,眼前到處炊煙裊裊,云霧繚繞,與靈秀的山谷、清澈的河流、皚皚的雪峰,共同構(gòu)成一幅曠古仙境圖。河右岸峰巒疊嶂,高峻極天,白云悠悠,往來盤旋。在這等幻境下,看幾位嘉絨女歌手,個個楊柳為腰,芙蓉如面,蛾眉淡掃,一顧傾城,宛如仙女降人間。
我在村里隨便走了走,見不少藏寨的一層,皆由牲口圈改為車庫,里面停滿轎車和越野。作為村部的一個藏寨上,還用水泥塑起一面紅艷艷的黨旗,在無數(shù)老核桃樹襯托下,更顯莊嚴肅穆??傊?,甲居藏寨是人們夢中的“香巴拉”,人間的世外桃源,一旦到了這里,你就不想離開,就會忘卻一切迷惘、傷感和喧囂,重拾久違的寧靜和恬淡。
“青山行不盡,綠水去何長。”短短幾天,每天在“大美甘孜”穿行,眼前不是高山,即是河流,所謂“智者樂水,仁者樂山”,我強烈感受到,甘孜人正以這種大山般的堅守,流水般的變通,使一個文化資源豐富、自然環(huán)境優(yōu)美的“民族走廊”,在西南大地上迅猛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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