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9年10月18日
◎王仲生
蕭紅當年曾說:魯迅先生在他的小說中是以俯視的眼光看待他作品里的人物阿Q、祥林嫂、孔乙己的。魯迅先生因此而悲天憫人,“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而蕭紅自己,她說,她是以仰視的態(tài)度看取她筆下的人物的。她的《生死場》、《呼蘭河傳》里的那些不幸的、悲苦的、卑賤的小人物,她對他們懷著深深的敬意。
這當然是蕭紅個人的看法。
其實,我們完全可以以平等的心去看取,去創(chuàng)造藝術世界里的藝術人物。也許,這是一條更為廣闊的道路。
小說是敘述,是虛構,是藝術創(chuàng)造。與其說,小說反映了作家與現(xiàn)實世界的關系,不如說,小說更是作家與他想象中的世界關系的藝術呈現(xiàn)。正如科林任德所說,藝術是想象,它所沉思的對象是想象中的對象。
這是因為,從生活到寫作,有一個審美創(chuàng)造的轉換過程。是否能完成這個轉換,是判斷一部作品好壞、成敗的試金石。
《南山》是一部充滿了“同情的理解”(陳寅恪語)的悲憫之作。作家是以平等的悲憫之心進行創(chuàng)作的,成功的實現(xiàn)了從生活到藝術的轉變。
這種悲憫表現(xiàn)為悲憫的作家創(chuàng)造了何遠這樣一個悲憫情懷的人物。
以悲憫之筆寫人物之悲憫,雙重悲憫讓小說彌漫了一種“慈悲為懷”的悲憫氣息。小說為我們塑造了一個忠于職守,熱愛人民,關懷底層,堅持正義的派出所代理所長何遠。
何遠,農(nóng)家出身,警官大學畢業(yè),長期從事刑警工作,有智有勇,是一位破案高手;他還在成長之中,他不太善于處理復雜的人際關系,他因此一度陷入困惑。小說告訴我們,他,何遠歷經(jīng)曲折,最后得到了組織上的充分肯定,他被委任為市公安局刑偵局大案處一大隊大隊長,他將在擅長的領域施展自己的才華。
何遠是擁有悲憫情懷的。小說有一個情節(jié)具有象征意義。
一個農(nóng)村小伙,攜帶妻子與襁褓中的的嬰兒進城謀生,幾天過去了,僅有的一點錢花光了。他萬般無奈中想偷一輛電動自行車,初次作案的他,竟然面對得手的電動車束手無策,怎么也打不開鎖,他當然很快落網(wǎng)。
何遠來到小伙子的“家”,他想看看小伙子的陳述是否屬實?這一舉措已經(jīng)不同一般了。何遠目睹了一無所有的居所,嗷嗷待哺哭鬧不休的嬰兒,以及嚇得不知所措的農(nóng)婦,讓手下人去買了奶粉救急,并留下了一千元現(xiàn)金(他掏了身上僅有的七百元,同伴掏了三百元)。
通過法律程序,小伙子退贓并被拘留七天。
我之所以不厭其煩,重復寫下這一情節(jié),是因為小說告訴我們,派出所教導員王力是力主嚴懲重罰的,而何遠則從事實出發(fā),依法辦案,人性化辦案,妥善處理了這一案子。
類似這樣的情節(jié),小說當然不止寫了這一個。
還有,何遠的愛妻幼兒園老師王春紅,為支持何遠工作,一直瞞著自己患胃癌的病情,帶病上班,直到暈倒在教室。從一個側面寫出這一對夫妻的高尚人品。略顯不足的是,小說對王春紅著墨太少,如在家庭生活里,稍加渲染,作品會更感人的吧。
以人為本,尊重人,關愛人,這樣一些人類共同的價值在《猶在紅塵》里,是一面旗幟,精神的旗幟。
小說作者是否真正意識到這些,小說主人公何遠是否自覺意識到這些,相信讀者自有判斷??少F的是,作家的藝術直覺發(fā)現(xiàn)了并創(chuàng)造了何遠這一藝術形象。
小說并不回避生活中美與丑,善與惡的矛盾沖突。
生活中善與惡的沖突與斗爭,常常是復雜的。這種復雜有不同的內涵與層面,它絕不是如表面那樣黑白分明,云泥判然。
正如納博科夫所說,藝術的創(chuàng)造遠比現(xiàn)實生活來得真實。那意思是說,藝術最難表達最要企及的應該是寫生活的況味,那是五味雜陳的,色澤斑斕的。
小說貼近生活。貼近底層,貼近基層,為我們講述了幾個警察的故事,力求揭示生活的真相,表現(xiàn)人生的況味。
面對筆下的人物,高亞平并不劍拔弩張,眉間掛劍,也不輕描淡寫,無關痛癢,而是讓人物在他們所生活的世界里,按照不同的價值觀念、道德倫理和情感趣味去生活,去工作,去交往……作家的審美態(tài)度和精神取向在小說潛在敘事里,是一種隱性的暗示的,他給讀者留下了豐富的想象空間。因此,小說的敘述是生活化的,追求一種娓娓道來,不溫不火的藝術效果。
生活化即按日常生活流程,少大起大落,少奇峰突起,如小河淌水,汩汩流動。
敘述多采取白描,不煽情,更不矯揉造作,不作秀,不媚俗,平鋪直敘中,自有一股溫和、起伏的脈動。
生活中的亞平是安靜的,平和的。他長期醉心于散文寫作,先后出版過好幾本散文集,散文《秦腔》更是譽滿全國。
不久前,他拿出了長篇小說《南山》,讓我驚訝,也讓我欣喜。
這是亞平的長篇小說處女作,當然難免不足:小說的節(jié)奏感就有改進的余地,場景的描寫,也顯得過于簡略。但瑕不掩瑜,《南山》的悲憫情懷,溫和敘述,在我們這個喧囂的文壇,無異是一株秋日里的銀杏樹,亭亭玉立,淡黃的樹葉閃動著陽光,將大地裝扮得寧靜而柔美。
《詩經(jīng)·斯干》說:“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南山”的意向幽遠而豐富,亞平的《南山》其意正在于此?!氨澜患保ɡ钍逋Z)是藝術的崇高境界,祝愿亞平在朝向這一藝術高峰的創(chuàng)造性跋涉中,不斷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