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9年08月19日
◎楊全富
一道秋日的陽光越過雅礱江南岸的山巔。在高原上，它似乎完全忘記了自己與生俱來就擁有的直行路線，如山腳下奔流不息的雅礱江水，順著蜿蜒的山勢傾瀉而下，將豐滿而溫柔的光毫不吝嗇地灑在蜿蜒逶迤的雅礱江上。及至后來，慢慢的鋪滿了整條大峽谷。
清晨，迎著已有幾分寒意的微風(fēng)，我站在則熱寺下一座凸起的山包上，眼前，一條峽谷曲曲折折的靜臥在那里，沐浴在這溫暖柔美的天光之中。突然間內(nèi)心深處升起一股暖流，那一份對這條峽谷的喜愛之情，就像山腳下河面上輕揚的霧氣，在微風(fēng)的吹拂下聚散依依。
按藏傳佛教的說法，這條通過新龍的雅礱江大峽谷是去往“地之肚臍”的通道。據(jù)佛經(jīng)記載，在這個雪山環(huán)抱的卡拉巴王宮中的贊普及朱古擁有超自然力的最高智慧，通過至今沒有能行走完的名為“地之肚臍”的神秘通道與整個世界進行溝通和聯(lián)系，從而牢牢地控制著世界，讓世界始終處于均衡狀態(tài)。這條峽谷兩邊的山為沙魯里山，自北向南貫穿全境，為中生代三疊系地層，在地質(zhì)學(xué)上十分著名，是地質(zhì)構(gòu)造中的遺跡及奇跡。
說到奇跡，這并不專指地貌的險峻及多樣的變化，更多是指這里擁有得天獨厚的氣候條件，以及在獨特的氣候條件下衍生出生物的多樣性和完整的生態(tài)結(jié)構(gòu)。全年平均氣溫7.4℃，1月平均氣溫－3.5℃，7月平均氣溫15.1℃。年降水量603.5毫米，年均日照2160.8小時，無霜期115天。垂直氣候變化顯著，屬典型的青藏高原亞濕潤氣候區(qū)。因此，使這個地域成為一個冬季溫暖，夏季涼爽，宜居、宜人的天然居所。
在這里，因為有著獨特的地勢和宜人的氣候，因此賦予了這片土地以最強大的孕育生命的能力。且不說此處郁郁蒼蒼的原始森林，高山松、云杉、冷杉、云杉、崖柏等，還有更多樹形奇特、形狀各異的樹；也不說生活在峽谷兩岸，山林里幾百種珍稀野生動物，如黑熊、高山馬雞、紅尾角雉、花色松雞、金錢豹、兀鷲等；也不說雪山草地上的名貴中藥材，如冬蟲夏草、雪山貝母、羌活、雪蓮花等；更不必說山林間各種野生食用菌類，松茸、雞油菌、羊肚菌……單單說的是一年一季無污染的青稞、雪豆、豌豆等，就已經(jīng)讓人贊嘆不已。由于土地肥沃、日照充足，使這里的特色農(nóng)作物具有時令，也更具有高原的特色，吸納著日月的精華，風(fēng)霜雪雨的磨礪，因此磨出來的糌粑才會更加的香甜，煮熟的豆類才會更加的美味。
在新龍，什么食材的名字前只要綴有新龍二字，即使是最普通的食物，忽然間就像是改頭換面了一番似地，陡然間變成了一種人間佳肴美味。菌類中的松茸、鵝蛋菌、獐子菌、猴頭菇、靈芝……牦牛肉食類中的肉干、坨坨肉、五香牦牛肉、手撕牦牛肉……這些在藏區(qū)司空見慣的食物，只要出產(chǎn)在新龍，入口之時仿佛在原來的味覺之中又增添了一些不一樣的風(fēng)味。新龍，就像是上天遺落在地球上的一顆夜明珠，雖光芒內(nèi)斂，卻已是熠熠生輝。就像是當(dāng)?shù)赜幸痪渌渍Z所言“在這里，只要你隨手插上一段枯木，它也會長成一棵參天大樹。”
我的思緒就像山風(fēng)一樣在山谷間晃來蕩去，這時候，一股幽香從遙遠的天際飄來，輕輕的舔舐著我的臉頰。我茫然四顧，急切的尋找幽香之出處。遠處，一座座山峰在深藍色的天空下起伏不定，如獸的脊背一樣向著遠處奔去。而近處，一棵棵白楊樹的葉片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綠色的光芒。雖然時令已近立秋，我想，桃花灼灼、梨花如雪的花季早已離我們而去，這一道微香，絕不是花的味道；我又想，在這個季節(jié)里，山間野果滿枝、村寨里蘋果金黃、田地里雪豆掛滿枝，但這些果實的外面都有薄薄的果皮所包裹，那一縷香氣卻要留給有緣人品嘗，它絕不會讓風(fēng)將其香氣隨意帶走。這一道微香，也絕不是源自山野、村寨、田地里的果香。除開這些，我的眼前只剩下山腳蜿蜒的河水以及在灑在水面上和山城里的陽光，再有，就是遠處山脊上一排排藏房樓頂裊裊升起的炊煙。其實，我們都知道，陽光沒有味道，水也是無色無味的?？磥磉@神秘的幽香，也與眼前明晃晃金燦燦的光和奔涌而流的水無關(guān)，也許是炊煙的味道吧。
從則熱寺下來，走在十字街口。這時，一位裹著紅色發(fā)辮的康巴漢子手提一筐松茸叫賣著，從我的身邊走過。我看著那一筐秋的色彩，再抬頭仰望遠處山峰頂上一溜黃綠相間的樹林和近處草叢中的勃勃生機，忍不住將內(nèi)心的喜愛掛在臉上，讓盈盈的笑容在入秋的時節(jié)里綻放。我發(fā)現(xiàn)，在雅礱江深割之后形成的v字形峽谷中，時光來到這里竟然無法挪移，將四季輪換的任務(wù)隨意扔給了在山巔調(diào)色的丹青能手，將春夏秋冬描摹在雅礱江畔的溝谷兩岸。只是它還沒有那么張揚，將自己的身影小心翼翼的隱藏起來，讓人因此有了無限的遐想，收拾起閑云野鶴的心，靜靜的去感受和觸碰山間那一縷若有若無的色彩。
新龍，藏語名"梁茹"，意為森林間的谷。昔稱"瞻對"，意為鐵打成疙瘩?？h城駐地，藏語稱"珠母宗"，意為雌龍，因城后夏熱山形如臥龍，1950年解放，藏語改稱縣城為"主沙宗"，"沙"意為新，寓為舊龍換新，故名。1951年廢原縣名"瞻化"，更名為新龍，寓"龍獲新生"。只要是來過新龍的人，毫無例外的都會粘上那么一點仙氣，忽然間有了在頭上系一束康巴紅的愿望。
為了對新龍縣城茹龍鎮(zhèn)能有一個全方位的觀察，決定到縣城對面的曲格山頂去。汽車在蜿蜒的馬路上嘶吼著奮力向前，經(jīng)過十幾道彎以后，我們終于來到了山腰。從這里可以俯瞰整座縣城，幾條山脊從遙遠的地方奔來，最后在山腳下聚首，都一頭扎進雅礱江里。而山城就座落在山頭相聚的地方，雅礱江來到這里后，忽然間變得溫馴起來，在山腳下畫了一個幾字形后，沿著山谷向著遠方靜靜的淌去。在江邊，一排排具有現(xiàn)代氣息的高樓大廈順著江邊疊加而建，一條街道將整座城市一分為二，挨著河流一邊的城市就像一把蓄勢待發(fā)的弓箭，充滿了力與美。而另一邊，卻猶如一只羽翼初豐的雛鷹，展開雙翅躍躍欲試。再往上，一座座黃色土墻和紅瓦片蓋頂?shù)牟厥矫窬踊ハ嘟惶嬷B成一大片，其間也夾雜有幾座黃瓦蓋頂?shù)膹R宇，與山腰的綠樹相接，組成了一幅高原特有的美景。
由于時間尚早，我們再次向著山頂進發(fā)，在顛簸的山路上，看著車窗外閃過的山林、草甸、白霧和空中飛舞的兀鷲，我的心已經(jīng)迷失在這座山頭上，徹底忘記了歸程，跟隨著車輪前進的步調(diào)，繼續(xù)向著大山深處飛奔而去，就這樣，一直開上了坐落于高山之巔的曲格村。幾十座藏房如星星點點散落在草地里。來到村寨旁的活動室里，一群孩子正在操場里作著游戲，看見我們后，圍攏來，甜甜的笑容似初秋的陽光，明艷而溫暖。雖然語言不盡相通，然而那親切的語調(diào)和真誠的情感就像在夢中千百度遇見，猶如一道微光，在遠古和未來之間閃耀、跳動。
在曲格村外，在一塊山包上，十幾座古塔傲然聳立。走近古塔，你才能真切的感受到它的偉岸，它的塔身部分是一個平面圓形的覆缽體，上面安置著高大的塔剎，下面有須彌塔承托著。斑駁的塔身上，墻泥已有不少的剝落，有些地方顯露出石墻來。古塔的圓肚里，堆滿了大小不一的擦擦，與塔身外的風(fēng)馬旗、瑪尼石刻和經(jīng)幡在一起，受到信眾的頂禮膜拜。抬頭望，藍色的天幕中，幾朵白云晃晃悠悠的從塔頂飄過，當(dāng)我用手撫摸常年被風(fēng)霜雪雨侵蝕的墻體時，剎那間一股敬畏之情彌漫在我心間。夜晚，臥于雅礱江邊，在夢中，我仿佛聽見了駿馬的嘶鳴聲，看見瞻對的先祖?zhèn)冋T著駿馬從古塔前疾馳而過，載著它的主人向著雅礱江大峽谷絕塵而去……
臨行前的那個晚上，我在房間里嚼著從街上商鋪里買的新龍牛肉干，一邊喝著二鍋頭，心底深處卻隱隱生出一絲擔(dān)憂來。真怕會應(yīng)了“人間五十年，為天一晝夜。”怕在我在新龍的幾天里，遠隔千里之外的故地會突發(fā)狀況。當(dāng)我回到棲居數(shù)十年的家時，一切都已面目全非——老宅已空，田野荒蕪，那一頭原本活蹦亂跳的小狗也上了年歲，掉光了潔白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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