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7年06月02日
■游黃河
四周都是高山,太陽八點多鐘才從山坳里出來。最先照著的是那塊平地,在平地上,有一排平房。前面有一個很大的土操場。天晴的日子,場子里總有人在蹦蹦跳跳,一到下雨或者下雪的時候,蹦跳就在走廊上。
高先生正規(guī)師范畢業(yè),另外四個老師都是“土八路”。高先生不是校長,校長是沈先生,沈先生忙里忙外,要去小鎮(zhèn)上買一些生活用品,拖欠的工資要去找鎮(zhèn)上的領(lǐng)導(dǎo)要。高先生一個人過,據(jù)說在別的地方的時候,有一個相好,也不知真假,他從不說。
他上課的時候,教室門都開著,哪怕是下雪的日子,冷得不行,門也開著。高先生一講課,整個山谷都有回聲。有一次,一個學(xué)生家長找自己的孩子,農(nóng)村里誰家沒有一些事情呢,要么是家里的牛跑了,或者家里來了親戚,再不就是家長要去做客了,把孩子接走一起做客。
家長在門外喊孩子,高先生硬是不理睬,絕對不讓那個孩子走出教室,就是下課后,也不讓那個孩子走,最后是沈校長跟高先生商量,才讓那個孩子的家長接走了。這以后,家長都知道了,高先生上課的時候,站都不能站到教室門口,只有等別的老師上課,才能接孩子。
高先生喜歡跑步,早晨從這個山頭跑到對面山上另一個山頭。好多農(nóng)人都在坡地里鋤草,栽苗或者挖地,見到高先生從這邊跑到那邊,然后又從那邊跑到這邊,他們都議論,這高先生是不是腦子不太好使。有那么多的力氣還不如挖幾塊地呢。
高先生不只是跑步,而且邊跑的時候邊唱歌:“日出東邊神氣爽,西邊霞來飛滿天。半空騰云樓閣現(xiàn),濟(jì)濟(jì)一堂如春風(fēng)。山河響徹云崖暖,青峰嶺上歡樂揚(yáng)。待到一日風(fēng)帆起,直掛滄海破云霄?!?/span>
那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在山谷里也是斷斷續(xù)續(xù)的。有那力氣,真不如弄些吃的。好多人都這樣想。
高先生在上課的時候,也教學(xué)生唱:“日出東邊神氣爽……”學(xué)生一起唱,嫩嫩的聲音,嫩嫩的歌曲,唱得學(xué)生搖頭晃腦,高先生也把頭扭過去,扭過去,一直扭到不能再扭了,最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那只講桌只有三條腿,那里經(jīng)受得了高先生的一巴掌,一下就歪到一邊去了,正好壓到了高先生的腳上。他嘿嘿地笑了笑,一般的人那里看得出高先生那笑里的意思啊,桌子壓著他的腳,疼呢。
高先生把學(xué)生拉到場子上,站好隊伍,先也是一起唱:“日出東邊神氣爽……”高年級的同學(xué)散亂地站在一邊,也跟著唱了起來。沈校長總是不組織其他班級一起唱,可是孩子一聽到歌聲就出來了,那些老師也鼓勵孩子跟著高先生這班級里的孩子一起唱。
我畢業(yè)的時候,高先生還沒有結(jié)婚。有一個女孩子,長相普通,來過幾次找高先生,可是高先生總不冷不熱,女孩待了一陣子又走了。女孩子來的時候,好多的學(xué)生趴在窗子邊上,從一層塑料油紙邊上看,看著高先生坐在一把破凳子上,女孩子坐在另外一把破凳子上,高先生輕輕地哼著:“……西邊霞來飛滿天……”女孩子問,你看這事情怎么樣。那時候高先生唱到了“待得一日風(fēng)帆起”。女孩真的起來了,一甩手,就走了出去。那些趴在窗子前的學(xué)生,一下轟地散開。
我們離開學(xué)校的那一天,那首歌我們唱了好多遍,唱到最后,我們才知道,它就好象一汪奔涌的泉水,會從我們的眼睛里出來。我們心里都把它叫做校歌。
“……待到一日風(fēng)帆起,直掛滄海破云霄?!背覀兙桶迅呦壬Я似饋?,拋了起來。高先生,就是我們的風(fēng)帆。
這校歌,是我們一生里記得最清楚的歌曲,也是我們最會唱的歌,它如血液一樣,在我們周身飛快地轉(zhuǎn)動著,慢慢地進(jìn)入到了我們的骨髓里,跟我們一起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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