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3年02月17日
◎南澤仁
每天清早醒來,聽見遠遠近近有鳥雀的聒噪,細細辨別能知曉有兩只燕雀拾起了石縫中遺落的花籽,山雀低唱“蕨葉根如紫草”,天就會降下一場雨。
聽著大自然的歌唱,我在鋼爐灶邊揉面,做早飯。木屋頂上突然響起了滴滴答答的雨聲,接著新木屋和舊屋銜接處的雨槽開始往屋里滲漏雨水。我忙用菜盆、臉盆接雨,那節(jié)奏猶如金屬樂器般響亮。十幾分鐘后,雨停了。門口照進來白亮的光束,屋頂?shù)臒羲查g黯淡成了一枚柔和的橘子。
南吉和扎巴提著奶桶折斷門口的光束走進屋來,我揭開鋼爐灶上的蒸鍋蓋,撿出開花開朵的白饅頭。南吉放下桶湊近來看,說是像雪蓮花一樣好看都舍不得吃了。南吉的話帶著青草和鮮奶的氣息。扎巴走出屋門朝著后山打口哨,一會兒,寧卡、吉美和雍貝就被門口的光束挨個兒照進了屋子,他們濕漉漉地站成一排,像幾棵生長旺盛的藥材。
這幾日,寧卡教會了雍貝認知花期時的當歸和花期后的貝母。挖回的草藥晾曬干,湊成一定數(shù)量,扎巴就運下山賣給藥材販子,孩子們便可以買球鞋、運動裝……他們用勞動體味著收獲和喜悅。
孩子們在氆氌簾子后面換干燥的衣服,不時露出藕節(jié)一樣緊實的胳膊和腿,發(fā)出陣陣嬉鬧聲。我們圍爐吃溫暖的早茶,聽吉美調(diào)侃寧卡: “寧哥今天又掙了幾十塊錢,開學的時候可以買雙高幫球鞋,穿著它在球場上奔跑,讓那些仰慕你的女生都朝你喊,寧帥,加油!”寧卡一聲不響地用饅頭蘸茶面上的酥油吃,此時他的青澀透露著安靜和沉穩(wěn)。雍貝說:“再過兩年,我的腳長大了也穿高幫球鞋,去318國道線上騎行,穿越油畫樣的景致,聽最快的風聲!”吉美聽著,先是睜大了眼睛,接著配合這段響亮的話笑出了五顏六色的聲音。他們的愉快令我們碗里的奶茶更加香濃了。
扎巴在爐邊上窸窸窣窣地翻找塑料口袋,裝入一些大茶、酥油、糌粑,放進了一口大鍋里,又把大鍋放進了一個軍用登山包里。扎巴對吉美說:“趕緊吃完,我們?nèi)ド奖澈髮ぜ{吉彼,它已經(jīng)四天沒有歸欄了,多半是在山上生產(chǎn)了,不及時找回,怕走獸吃了小牛?!奔篮缺M碗底那點奶茶便去穿上氆氌褂子、戴上波斯帽子,并在木屋中間的柱子上取下彈弓挎在肩上,像一個老道的獵人那樣與扎巴一前一后出了門。
寧卡又帶上雍貝去挖藥材,雍貝對牧場上的每一棵草木都顯出了極大的熱愛。為此,他白凈的臉頰被日光曬出了兩塊紅暈,曬出了他內(nèi)里矜持的本性。
南吉從水缸邊上端出一個長形木盆,揭開蓋在上面的一層結(jié)著露珠的薄膜紙,里面是儲存了兩天的酥油,水缸的冰涼使它保持著原有的鮮美。南吉在木盆里倒入了半瓢溫水,屈膝在一塊牛毛氈墊上用腰、臂以至全身力氣開始搓揉、擠壓酥油。殘存在酥油里的奶汁不時從她的指縫里一點點溢出,反復數(shù)次后,她倒出盆中的溫水,加入半瓢冷水,將酥油分成幾個小團,兩手反復捏、攥,接著一團一團握在手中啪啪地拍打,直到將酥油團中的奶除凈。一餅酥油做成,南吉的雙手有些輕微的紅腫,這單調(diào)而枯燥的過程,需技巧和韌勁,南吉長年默默勤懇地做著。
制作完一天的奶制品,我和南吉走出木屋,朝一片開滿紫色碎花的草坪走去。落坐其中,看群山上風吹云動……
傍晚的太陽照著彎彎繞繞的山路,扎巴和吉美趕著黑云團樣的牛群從半山上歸來,快要接近牧場時,我和南吉奔跑去分別打開圍欄的兩處門,吉美混入牛群躬身追逐一頭小牛犢,不時回望圍欄外的雍貝,神色自豪,仿佛要讓雍貝知道牛群才是他真正的“戰(zhàn)場”。扎巴也在追逐那頭小牛犢,內(nèi)心的喜悅洋溢在他臉上。
吉美從木屋取來一段毛繩綰成活套甩向野牛犢,試圖套住它的頸脖,硬拉它進牛圈,反復幾次沒有得逞,反倒讓牛群陷入了慌亂。一天的太陽曬干了圍欄里的稀泥和牛糞,圍欄上空揚起了干燥的灰塵。
南吉從腰間的口袋里取出玉米面去喂食奶牛,小牛們緊緊跟從它們在腳邊依戀,不舍得離開。扎巴牽住一頭頭小牛脖頸上的毛項圈拉它們回乳養(yǎng)圈,圈門口有寧卡看守,小牛們一旦進入圈內(nèi)就很難再跑出來。所有的奶牛都來領受了南吉手中的玉米面,把小牛交給乳養(yǎng)圈,只有納吉彼不肯靠近,它站在圍欄邊守護著小牛犢。
南吉說:“先讓它回來熟悉家園再學歸圈。”
我輕手輕腳地走向圍欄后去看野牛犢,真是個可愛的小家伙。它全身毛發(fā)黑亮卷曲,一雙眸子通透明亮,懵懂無畏地看著眼前的世界。一旦有牦??拷?,它就會低下頭,微曲前膝做出一副搏斗的架勢。野,是它與生俱來的本性。等到牦牛紛紛走出圍欄到周邊草地歇息,納吉彼才領著野牛犢謹慎地走向了一處避風的洼地側(cè)身躺下,它們雙雙看著對面那座大山的峰頂,落日的余暉照亮了它們溫情脈脈的眼睛。
一只鳥兒在它們身后的草木間鳴叫,接著幾只,十幾只也跟著叫起來,那樣的喧鬧就只是表達一種對歸巢的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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