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4年03月12日
◎嘎子
他對我談了經過幾天周密考慮的計劃,叫我把能吃幾天的糌粑、茶葉和鹽巴裝在皮口袋內,還有他的衣服,毛衣和棉衣,盡量多裝一點,放在廚房里。他不想自己準備,他做了別人會發(fā)現他想干什么。他第二天一早就偷偷地走,誰也不驚動。他自信地說,等寨里人發(fā)現他們是在逃婚時,他與翁姆已在天邊的某個地方過幸福日子了。
夜晚,他出門約翁姆去了,達瓦拉姆在我這里坐了很久。我沒心意陪她玩那種叫抽十點半的撲克游戲,我的心在別處亂飛。她也看出了我心中有事,旁敲側擊地逗我說出來。我沒說,我是個守信用的人。
達瓦拉姆走后,甲嘎在床上獨奏他的鼾聲曲。我開始為苗二準備他要的一切東西。我小心地不弄響任何聲音,一切都是在黑夜中悄悄地進行。
后來,我疲乏地歪躺在床上,聽見苗二進門的聲音。我想給他說話,身子卻向更深的夜沉去……
我睡得很死,連上早工敲鏵犁的丁丁當當的聲音都沒聽見。起床后,掀開門,一片燦爛的陽光涌了進來。苗二早走了,門前連腳板印都沒留下。
甲嘎也起床了,在陽光下舒服地伸了個懶腰,一臉怪笑地看著我。
我說:“昨晚不知吃了什么東西,竟一覺睡了這么久?!?/span>
平時把話語管制得比金錢還吝嗇的甲嘎,卻說了句讓我眼睛驚得發(fā)愣的話:
“有人想逃跑?逃得了天邊,卻逃不過如來佛的手掌心。”
我說:“你已經全知道了?!?/span>
他笑了一聲,說:“苗二半夜走的,我全看見了。我半夜起來撒尿,就看了。苗二和翁姆牽著匹馱滿東西的白馬,踩著月光遠去。”他對我說,他擔心那匹馬要壞了他們的事,那是隊里的馬,白天要去區(qū)糧店馱冬小麥的種子。白天發(fā)現沒馬了,他們的事就敗露了。
我說:“苗二不會這么蠢?!?/span>
甲嘎一臉的冷笑。
不久,他就發(fā)現自己錯了。隊里的那匹大白馬仍在圈里啃干草。苗二肯定只讓馬把東西馱到了公路邊上,然后搭乘便車跑了。甲嘎和我相視而笑,心中也松了一口氣。甲嘎用他粗啞的嗓門給我唱了一首歌,曲子很古老,旋律很悠長,尾音處卻使人傷心得想哭。他問我:“聽懂我唱的意思了嗎?”我說:“不懂?!彼f這歌是逃婚人唱的,在我們這一帶很流行。不知道苗二會不會唱?
山崖上有水一同喝,
遠去他鄉(xiāng)你要帶上我,
日子不管是苦還是樂,
我都隨你一同過……
又一個早上,我在清水似的陽光下漱完口,便聽見馬蹄聲很響地朝我們走來。我抬頭,瞇著眼看清了來人,扔下漱口盅,跑進屋內對還蒙頭大睡的甲嘎說:“來了,陳達吉那雜種來了?!?/span>
甲嘎“嗯”了一聲,翻過身面朝墻壁,繼續(xù)他的睡夢,好像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陳達吉那兇狠的吼叫聲,在屋外響起:“苗二,給我滾出來!”我聽槍栓嘩啦一響。
我呆在屋角的黑暗處沒動,甲嘎抬起了身子,朝屋外看看,又躺了下去。
“別像膽小的騷公羊,遇事就躲起來。苗二,你這狗屎喂大的雜種,敢奪走別人的老婆,就敢出來見我!”
甲嘎跳下床,雙眼是還沒睡醒的那種顏色,在陽光下不停地眨。他說:“誰家的瘋狗在亂咬,不看看人家還在睡覺?!?/span>
陳達吉把槍筒指著他,說:“我是來找苗二的?!?/span>
甲嘎一臉的怒氣,說:“苗二不在!”隨手把門一摔,插上了門閂。
屋外的陳達吉火了,一腳踢開了門,沖了進來,與甲嘎怒目相視。甲嘎想抓住桌子上吃肉的腰刀,可刀離得太遠,他夠不著。陳達吉的槍管戳在他的額頭,把他的臉都頂歪了。
我說:“苗二不在。十天前就沒見他進這個門了?!?/span>
陳達吉在屋內看了一圈,才放開了甲嘎。他問我:“苗二去了哪兒?”我說:“我連他什么時候走的都不清楚,怎么知道他去了哪兒?”陳達吉又看看甲嘎,說:“你知道他去了哪兒?”甲嘎摸摸額頭,那地方讓槍筒戳了青包。他閉嘴沒說。
陳達吉打開柜子看了看,又在床角找了找,抬起頭,說:“這是苗二睡的?”我說:“是?!标愡_吉抬起一腳,床嘩地塌了,墊床的豆桿撒了一地。他順手把掛在墻上的雨衣拿下來,說:“這是苗二的雨衣?”我說:“是。”他出門,把雨衣一扔,便掛在了門前的樹上,像長長懸吊的一個人。他舉槍瞄準雨衣,砰地一股濃煙散過,雨衣中心炸開了一個大洞。他回頭,臉上有些得意,說:“你們看好,這雨衣就掛在這里,誰也不許摘下來。苗二回來,讓他看看,我陳達吉是不會饒過他的。”
他跨上喘著粗氣的馬,拉過馬韁一夾腿,馬朝遠處的田野沖去,馬蹄鐵兇狠地砸著柔弱的土地,細沙粉沫四處飛濺。
甲嘎沖出門外,還是一雙睡眠不足的紅眼珠,對著消失在晨霧中的馬大吼:
“土匪,吃狗屎撐死的土匪!”
我把他踢塌的床撐起來,腿斷了一只,只好墊幾塊磚。這是我的床,苗二的床好好的靠在旁邊。還有我的雨衣,那是我父親從部隊轉業(yè)時發(fā)的,他都舍不得穿。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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