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4年01月12日
◎羌人六
叁
快滿七歲那年夏天,斷裂帶格外炎熱,我每天都想吃棒棒冰。也是一天傍晚,母親到外婆家接我下山來了,她的腳步跟當年懷著我還能漫山遍野給小豬勒水麻葉子一樣輕快。母親來得突然。
“走,跟我回家?!蹦赣H摸著我的腦袋說。
母親摸著我腦袋的時候,我心頭的怨氣一下子就消了,沒有丁點矜持,我把頭點得像是雞啄米。而之前我信誓旦旦跟外婆表示,今生今世外婆就是我親媽,外婆家才是我的家。
“外婆,有時間我就回來看你?!蔽腋馄耪Z重心長地說,像在安慰一個孩子。
外婆自然有點舍不得我走,她紅著眼睛呻喚道:“來看外婆干啥,以后莫來認外婆。”
我就屁顛屁顛跟著母親下山了。
沒過幾天,母親忽然指著一個五顏六色的包包跟我說:“這是你的書包,明天去學校念書吧!”
書包?念書?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我一臉茫然,茫然之后,就是害怕了,我不知道我犯了什么錯,要我去讀書!回家好幾天了,實話實說,并不快樂。父親很兇,經(jīng)常鐵青著臉,弟弟也喜歡欺負我,好像他是這個家的老大似的。我活得提心吊膽,很想變成一只老鼠躲起來。害怕的時候,我就會格外想念外婆,我跟母親商量:“我不想去念書,我還是回山上去吧!”
母親說:“送你到學校念書,不是送你去坐牢房,不想去也得去,由不得你!”
母親說得一點沒錯,學校不是牢房,但后來我發(fā)現(xiàn),學校跟牢房也沒多大區(qū)別: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人都要瘋了。
好在,我漸漸找到了許多新的樂趣,滾鐵環(huán),彈珠子,打沙包,斗雞,不過,我最喜歡的游戲,應該是打板兒——把紙折成豆腐塊,擱在地上,扇來扇去,翻個兒就算贏。學校的操場是一塊正方形的泥地,每天下課或者放學后,操場上都是土煙滾滾,擠滿了灰頭土臉的人。我沉醉在這個游戲之中,輸光了,就把學校發(fā)的課本一頁一頁撕下來,折好,繼續(xù)輸。期末的時候,我的很多課本都被我輸沒了,有的還剩幾頁。就這樣昏頭昏腦地讀了一年,成績一塌糊涂,但我從不在意,直到升學讀二年級開學那天,班主任把個子最高的我和另外三位同學叫出隊伍,皮笑肉不笑地說:“你們四個,再去讀個一年級吧!”
于是,我把一年級又讀了一遍。只不過,再也不敢把課本拿去輸。樹活一張皮,人爭一口氣,我告訴我自己該懂事了。
家里遇到不少事。
那幾年,父親做梅子生意,雖說算不上富得流油,但確實賺了不少錢,我念第一個一年級的時候,有天早上,我偷了家里的錢,厚厚好幾沓,五塊十塊的都有,我揣著錢就往屋外跑,沒想到的是,那些錢就像我的腳印似的,走一路掉一路,母親順著這些腳印抓住我,我才意識到自己行動失敗了。這件事對我打擊很大,讀書腦筋不行,偷錢這么簡單的事,我也不行。遺憾的是,父親卻沒穩(wěn)住財,他迷上了賭博。家里的錢,被他一點一點跟人打牌輸?shù)袅?,還欠了不少債。每天,來家里討債的人,踏破了門檻,多得像跟到學校念書的學生似的。母親不得不天天把大門關(guān)上,給我們留著后門進進出出。家里的電視機、收音機、自行車,也一樣一樣地不知所終。母親整日以淚洗面。我心里不是個滋味。準確點說,我無法理解我那時的生活。
天天都要應付債主的母親逐漸變得敏感多疑,她經(jīng)常抹著眼淚提醒我和弟弟:“放學走路要多長點心啊,你們那個不成器的烏龜欠了那么多債,萬一別人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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