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3年10月10日
◎楚江舒
黃州太守徐大受、武昌太守朱壽昌,對蘇東坡很是佩服。還有馬夢得(字正卿),始終陪伴著蘇東坡,而且非常忠實可靠,過去已追隨蘇東坡二十年,非常信任和崇拜蘇東坡。蘇東坡曾說,他的朋友跟隨他而想發(fā)財致富,那如同龜背上采毛織毯子。他在詩里嘆息:“可憐馬生癡,至今夸我賢。”
四川眉州東坡的一位清貧的同鄉(xiāng)書生,名叫巢谷,特意來做東坡孩子的塾師。東坡的內兄在東坡來到黃州的第一年,曾來此和他們住了一段日子。第二年,子由的幾個女婿曾輪流來此探望。第三年,詩僧參寥去看東坡,在蘇家住了一年光景。但是東坡最好的朋友是陳糙。陳糙住家離歧亭不遠。東坡去看過他幾次,陳糙在四年內去看過蘇東坡七次。由于一個文學掌故,陳糙在中國文學上以懼內之僻而名垂千古了。今天中文里有“季常之痛”一個典故,季常是陳糙的號。陳季常這個朋友,蘇東坡是可以隨便和他開玩笑的。蘇東坡在一首詩里,開陳季常的玩笑說:“龍丘居士亦可憐,談空說有夜不眠,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地心茫然。”因為這首詩,在文言里用“河東獅吼”就表示懼內,而陳季常是怕老婆的丈夫,這個名字也就千古流傳了。
諄諄善誘四告誡,
禍福所倚多哲閱。
豁達樂觀炳文史,
江風水月映卓越。
通過文字和記載,可以看得出蘇東坡家庭很幸福。在他的一首詩里,他說妻子很賢德。雖然長子邁這時也能寫詩,但幾個兒子并沒有什么才華。晉朝大詩人陶潛也以憂傷任命的心情寫過一首“責子詩”,說兒子好壞全是天命,自己何必多管,說:“天意茍如此,且進杯中物。”蘇東坡說:“子還可責同元亮,妻卻差賢勝敬通?!?/span>
在元豐六年(一0八三),蘇東坡喜得一子,起名叫遁兒。在生下三天舉行洗禮時,蘇東坡寫詩一首,用以自嘲:
人皆養(yǎng)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
惟愿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今天,我們可以看到許多地方都有以“東坡”命名的美味佳肴,尤其是蘇東坡曾經(jīng)生活過的地方,人們更是津津樂道。由此可見蘇東坡是非常善于做菜的,也非常樂意做菜吃,想必他的家人,特別是妻兒們一定是頗為高興的,這也為謫居的日子憑添了許多生活的樂趣,也為打發(fā)那些無聊和閑適時光增加了許多“調味品”。包括現(xiàn)在的眉山(當年的眉州)連泡菜都做成很大的產(chǎn)業(yè),想必這里面多多少少也有蘇東坡的功勞。
在黃州,蘇東坡算是無官一身輕了,除去烹調美食佳肴,閑時呼朋喚友,載酒泛舟,悠游于泉林之下,徜徉于山水之間,亦是蘇軾生活中不可或缺之事。他在這里,游山玩水,泛長江,吊赤壁;在這里,飲酒賦詩,煮“東坡羹”,做“東坡肉”,釀“東坡酒”;在這里,深刻地剖析了自己,剝除了身上的每一點異己成分;在這里,他徹底地脫胎換骨,對儒釋道三家的思想精華進行了融會和批判;在這里,他找到了真正的自我,獲取了真正的個性自由。荊楚之地的明麗山水,給予他無盡的靈感,無數(shù)佳作應運而生,可謂篇篇錦繡,字字珠璣,至今仍被后人傳誦。作為中華文化史上的一大名人,蘇東坡的不幸謫居反而成就了文化史上的一大幸事。
蘇東坡對田園詩人陶潛極其佩服,謫居的日子里他越讀陶詩,越覺得陶詩正好表現(xiàn)自己當下的情思和生活。在黃州濃郁的農村氣氛里,他更是覺得自己的生活就像陶潛的生活。蘇東坡寫過一首詩,說陶潛一定是他的前身。這種說法若出自其他人之口,未免狂妄自大,但蘇東坡說出來,人們都覺得妥當自然。
田園生活的一些樂趣和逸事,只有田園詩人才會感到享受。在棄官歸隱時,陶潛寫了一篇表達田園生活的詩《歸去來辭》。由于每天在田畝耕作,蘇東坡就有了相應的感想,繼而把《歸去來辭》的句子重組,照民歌唱出,教給農夫唱,他自己也暫時放下犁耙,手拿一根小棍,在牛角上打拍子,和農夫一齊唱。試想一下,這是多么具有樂趣的逸事啊!還真有化“陽春白雪”為為一體,實現(xiàn)了雅俗共賞之情趣。巧合的是,“下里巴人”就指戰(zhàn)國時代楚國民間流行的一種歌曲。黃州作為荊楚大地的重要組成部分,想必當年謫居此地的蘇東坡是多多聽聞和領略過這種通俗的文學藝術的。那種士大夫與民同樂的場景,讓后人至今都欽佩不已。
黃州西北有座赤鼻山,靠江邊的巖石突出下垂,顏色赭赤,屹立如壁,所以又稱赤壁。赤壁背山面江,風景優(yōu)美,蘇軾被貶黃州時,經(jīng)常約請一些友人,到這里游覽。在這里,他寫下了《前赤壁賦》《后赤壁賦》和千古絕唱《念奴嬌·赤壁懷古》: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fā)。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游,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fā)。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湖北有文武赤壁之說,文赤壁位于黃州,就因蘇東坡在此吟誦了這首千古絕唱《念奴嬌·赤壁懷古》而著名。
公元1082年7月16日晚上,蘇軾和幾個友人駕著小船,泛舟江面,游覽赤壁?;貋碇?,蘇軾就寫了那篇有名的《前赤壁賦》。過了三個月,他和兩個友人再游赤壁,又寫了《后赤壁賦》。這兩篇賦文非常優(yōu)美,當時人們對這兩篇賦給予很高的評價,所以把黃州赤壁稱為東坡赤壁。至今,這兩篇賦文還在被人們廣泛傳誦。
幸福沒有定論。不管在什么情況之下,幸福都是一種人們趨之若鶩的秘境。通過蘇東坡的作品而研究其內在的本性,藉此可見其幸福的秘密。天縱大才的蘇東坡,所給予這世界者多,而所取自這個世界者少,他不管身在何處,總是把稍縱即逝的詩的感受,賦予不朽的藝術形式,而使之長留人間。通過其創(chuàng)造的厚重的精神財富,他豐裕了我們每個人的生活。當年,他所過的流浪漢式的生活,我們很難看做是一種懲處,或是官方的監(jiān)禁。他一邊享受這種生活,一邊給天下寫出了許多流傳千古的名篇佳作,其中在黃州最為著名的四篇精品:一首詞《赤壁懷古》,調寄《浪淘沙》,也以《大江東去》著稱;兩篇月夜泛舟的《前后赤壁賦》;一篇《承天寺夜游》。赤壁夜游是用賦體寫的,也可以說是描寫性的散文詩,有固定的節(jié)奏與較為寬泛的音韻。蘇東坡完全是運用語調和氣氛。這兩篇賦之出名不無緣故,絕非別人的文章可比,因為只用寥寥數(shù)百字,就把人在宇宙中之渺小的感覺道出,同時把人在這個紅塵生活里可享受的大自然豐厚的賜與表明。在這兩篇賦里,即便不押韻,僅憑文字巧妙的運用,詩人已經(jīng)確立了一種情調,對讀者會產(chǎn)生催眠的作用。人在宇宙中之渺小,猶如滄海一粟,其文章中的意境表現(xiàn)得正像中國的山水畫。在山水畫里,山水的細微處不易看出,因為已消失在水天的空白中,這時兩個微小如芥的人物,坐在月光下閃亮的江流小舟里。當你一讀此文,從那一剎那起,便身處那種意境和氣氛中了。
其時,蘇東坡正和同鄉(xiāng)友人享受夜景,那是七月十六仲夏之夜。黃州清風在江面上緩緩吹來,水面平靜無波,山色江影迷醉。蘇東坡與友人淺酌慢飲吟詩。不久,一輪明月自東山之上冉冉升起,徘徊于北斗星與天牛星之間。白霧籠罩江面,水光與霧氣相接。二人閑坐小舟中,漂浮于白茫茫的江面之上,只覺得人如天上坐,船在霧中行,任其自由漂流,隨意所之。伴著此情此景,二人飲酒樂甚,扣舷而歌之:
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
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
東坡的朋友善吹蕭,開始吹起來,東坡哼著歌唱,蕭聲奇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余音裊裊,細若游絲,最后消失于空氣之中。另外船上的婦人竟聞之而泣,連水中的魚也為之感動。
蘇東坡也為蕭聲所動,問朋友何以蕭聲如此之悲。朋友同他講起了赤壁發(fā)生的往事。一千年以前,一場水戰(zhàn)在此爆發(fā),決定了三國蜀魏吳的命運。當年,戰(zhàn)船帆墻如林,自江陵順流而。朋友又向東坡說:“這些英雄,而今安在?今天晚上,你我無拘束,駕一葉之扁舟,一杯在手,享此一時之樂。我們不啻宇宙中的一蚊蠅,滄海中的一砂礫。人生在瞬息之間,即化為虛幻,還不如江流之無盡,時光之無窮。我真愿挾飛仙而邀游于太虛之中,飛到月宮而長生不返。我知道這些只是夢想,從無實現(xiàn)之望,所以不覺蕭聲吹來,便如此之悲了?!?/span>
蘇東坡安慰朋友說:“你看水和月!水不斷流去,可是水還依然在此;月亮或圓或缺,但是月亮依然如故。你若看宇宙之中發(fā)生的變化,沒有經(jīng)久不變的,何曾有剎那間的停留?可是你若從宇宙中不變化的方面看,萬物和我們人都是長久不朽的。你又何必羨慕這江水呢?再者,宇宙之中,物各有主,把不屬于我們的據(jù)為己有,又有何用?只有江上之清風、山間之明月,是供人人享受的。憑我們的生命和血肉之軀,耳聽到而成聲,目看到而成色——這些無限的寶貝,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造物無私,一切供人享受,分文不費,分文不取?!?/span>
聽了這一番話,朋友也欣然歡笑。二人洗凈杯盤,繼續(xù)吃喝。后來,不待收拾桌子,便躺下睡去,不知東方已經(jīng)露出了曙光。
三個月以后,蘇東坡又寫了一篇《后赤壁賦》。還是月明之夜,蘇東坡和兩個朋友自雪堂漫步走向臨皋亭。路上經(jīng)過黃泥板。地有白霜,樹無青葉。人影在地,明月在天。幾個朋友十分快樂,開始吟唱,一人一節(jié)。不久,一個人說:“月白風清,如何度此良夜,方為不虛?我們好友相聚,竟沒有酒菜,豈非美中不足?”其中一人說:“今天傍晚,我捕到幾條魚,巨口細鱗,好像松江的鱸魚,可是哪兒去弄酒呢?”蘇東坡決定回去央求妻子給他們點兒酒,做酒總是妻子見長的事。喜出望外的是,蘇東坡的妻子說家里有幾壇子酒,收藏已久,就是為了隨時喝好方便。幾個朋友于是攜著酒和魚,又到赤壁之下泛舟夜游去了。江水落了很多,好多巨大的巖石都在水面露出,而赤壁尤其顯得在水面之上,岸然高聳。不過幾個月的工夫,風光已大為不同,幾乎不能辨認了。
大約和寫這兩篇小賦同時,蘇東坡又寫了一篇短短的月下游記。一天夜里他不能入睡,起來在承天寺月下漫步,承天寺離臨皋亭很近。所記只是剎那間一點兒飄忽之感而已。這篇游記現(xiàn)在已然成了散文名作,因其即興偶感之美,頗為人所喜愛。
元豐六年(一O八三)記承天寺夜游。
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念無與樂者,送至承天寺尋張懷明。亦未寢,相與步于中庭。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符交橫,蓋竹拍影也。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耳。
文武赤壁湖北有,
東坡居士黃州游。
赤壁懷古念奴嬌,
前后絕唱千古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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