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2年11月04日
◎張穎輝
山梁上那一株柿子樹已經(jīng)很老了。舅說,它比外婆那間房頂上長了松塔的老屋都老。深秋的風一吹,那株柿子樹就紅透了秋天,比得山坡上的紅葉樹都消減了顏色。
火紅的柿子燈籠似的點亮在枝頭,照亮了靜謐的山村,也照醒了孩子們的清夢。于是,男孩子們舉著竹竿,女孩子們挎著竹籃,一路嬉鬧著奔上山梁去打柿子。那歡快的聲音驚得樹梢上的雀兒呼啦啦飛起來,在半空中繞著圈兒鳴唱不已。
舅也老了,過了古稀之年,臉上的皺褶就像那株柿子樹的枝干一樣蒼虬。他守坐在外婆那間老屋前的石階上,遠觀著孩子們打柿子:那柿子隨著晃動的竹竿,一個跟著一個落下來,落在了山間的晨霧里,落在夕陽的紅光里。很快,那株柿子樹上的果子就幾乎落盡了,孩子們也散了,只留下幾個零落地吊在枝上。舅憨憨地笑著,說老規(guī)矩了:留一些給雀兒吃,雀兒吃了好捉蟲;留一些給歸家的游子看,游子就能咂摸出那是家的味道。我亦笑了,說等我拍了照發(fā)個圈,讓五湖四海的人看看,多么的富于詩情畫意。
舅說,那株樹上的果子最是脆甜多汁,制成的柿餅更是無與倫比。舅的話讓我仿似回到了童年:依稀記得已是過了寒露,舅從山梁上挑回了一擔柿子,他嘴角上抹著柿子的果汁,一邊還唱諾著“挑一擔柿子攉起風,比騎馬坐轎都威風”。我就笑,外婆也跟著笑。外婆說,她要做天底下最美味的柿餅給我甜甜嘴。外婆做柿餅的手藝在村里稱得上一絕。她將那一擔柿子削了皮,一個個鋪排在老屋外的大竹篩上,任陽光普照,任山風吹拂,任她那粗糙的雙手將他們逐一捏扁。沒有幾天,外婆便將這些美味收進那個黑漆漆的老甕里,封嚴實了,說等著潮霜。我每日里盯著老甕盼,盼得父親要接我回省城了,還是沒盼到柿餅潮上霜。臨走時,我一臉饞相地瞅幾眼那老甕。到了冬雪飄零的時候,外婆才央舅將這美味送了來。柿餅上潮著潔白的霜糖,似初雪,似秋霜,輕輕咬一口,那沙甜的味道比冰糖心的紅蘋果還美味。
舅立起身,說他想起了他的小時候,讓我攙他去山梁看看那“老伙計”。人常說“年年歲歲柿柿紅,歲歲年年人不同”;唐·賀知章詩云“惟有門前鏡湖水,春風不改舊時波”——這大約正是舅此時的心境吧。我伸手摸了摸柿子樹黝黑的枝干,不知歷了多少風霜,顯得那樣粗糲,像極了老一輩的誠摯與厚道。
最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