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2年08月26日
◎阿微木依蘿
他是因為過年才回來,平時見不著人影。
這次回來他開了一輛黑色小轎車。
他對黑色是有追求的,他曾跟我們說,有人告訴他黑色顯低調(diào)也顯高貴,如果再搭配太陽眼鏡坐在駕駛室那就更有氣勢了。
他就這么有氣勢的回來了。雖然我們都知道他窮得像狗。是他那個老實巴交的老母親告訴我們,她的這個兒子在外面二十多年,沒有一年是好好寄錢回家,都是時而他有急需,讓家中遠遠給他湊錢捎去,時而他在干什么大事,需要一筆不小的資助。他到底有什么真正用途她就摸不清原因了,他只告訴她,他是真的有急需,沒有急需難道會開這個口嗎?他是這么跟她說的:“一家人就要互相幫襯。我將來混得好了,拖帶著你們離開那個山坡坡,總有你們好過的日子?!?/p>
她聽到“總有好過的日子”就壓不住心中想象,仿佛看到那種好日子正在涌來。她覺得兒子跟她說的話很有道理:“做什么都是要投資的?!?/p>
她十分清楚這個兒子很好面子,但這不是他的缺點,她說,這不是他的錯。雖然兒子小學(xué)成績差到險些畢不了業(yè),可做母親的始終相信好面子的人多半能混出個樣子。他跟她說,人必須要打扮一下,不要整天搞得像一條土鱉。她就很佩服兒子能有這樣的見解。是她跟我們說的,這個兒子從小就能說會道,穿得也整整齊齊。
她不希望自己的兒子是個土鱉。
我們對他是有深深印象的。從外表看去,他喜歡穿西裝打領(lǐng)帶,有香水就一定會噴點兒香水,頭發(fā)梳得油光水滑,嘴甜,會說許多好聽話,給人“上進青年”的感受,并認定他是個說一不二,辦事牢靠的人。從實際來看就不行了,花言巧語借錢,想方設(shè)法不還(有可能遠走他鄉(xiāng),插翅而飛),更有一次,他把我們之中誰的姑姑的一條魚的錢給拐走了。那人至今對他意見挺大。事情是這樣被講述的:
這個騙子——他是這么喊他——有一天早上,姑姑見他要去集上趕早市,便請他捎帶一條魚回來,他笑容滿面,滿口答應(yīng),伸手接了五十塊錢,可早市趕完回來,他竟兩手空空二話沒說,從姑姑的門口就走過去了。姑姑詫異半天,竟也忘了問她的魚。事后再問,這人竟大驚失色,萬分奇怪地反問:會有這樣的事?他不記得有這樣的事。姑姑搖頭而返,她也實在想不通,活了半輩子才見世上竟有這種人,暗地里拐一條魚的錢!
姑姑罵罵咧咧,事后她從震驚中醒來更越想越生氣,不是生氣魚錢多,而是魚錢這么少他也看得上。她生氣是因為這個原因。
他倒是無所謂,反正“沒有這樣的事”。
可他現(xiàn)在開著小轎車回來了。這是個晴天下午,他把車子開得很慢很慢,路邊每個人都看見他坐在駕駛室,戴著太陽眼鏡。
坐在駕駛室還戴太陽眼鏡干什么,我們就不知道了?,F(xiàn)在是冬天,冬天的陽光溫暖。
不管怎么說,他開小轎車回來過年仍是一件大事。在我們這個區(qū)域,有一輛摩托車算家境平常,有二輛摩托車算家境不錯,如果有摩托外加小轎車,那算小康生活。
他反正是這么有氣勢地回來了。開的是一輛黑色小轎車,至于什么牌子的車那就只有鬼知道,我們根本認不得什么奔馳寶馬阿迪達斯,我們只認顏色,黑色的車、白色的車,紅色的車、綠色的車,顏色也只認得主色,稍微一勾兌就完蛋,認它不得了!
我們站在路邊,我們聽說他回來就早早等在路邊。
他開到我們跟前時突然開得很快。沒有很慢很慢那種情況。也沒有跟我們打招呼。好歹我們是一起長大的人,他沒有理睬,反正就這么過去了,丟我們在路邊吃他車子揚起來的不少灰塵。
后來他就西裝革履出現(xiàn)在我們朋友的婚禮上。他敬酒,彬彬有禮,很符合一個有小轎車的人才有的修養(yǎng)。他說話一套一套,比方這樣說,俄羅斯人賣套娃,而他此刻就像個賣套話的,他一套一套的話就在我們的親人朋友間賣弄,生意還挺好,人們看樣子也買賬。
他等著瞧吧!我們想。
回頭就有人罵他傻!等著瞧吧!我們想。
我們坐在婚禮酒桌的最邊緣,這兒無人招呼我們,所有人都在他那邊聽新聞。他的車子就停在路邊,聽說他很趕時間,要不是來參加朋友的婚禮他根本抽不出時間回來閑耍。
他大酒一喝,嘴巴也就有些暈了,頭暈加上嘴暈,就容易說一些暈話,他說他要在嶺南最旺的那所城市買房子,在看房子了,等看好了就給錢。人們一陣羨慕說,那兒的房子好貴啊,你這幾年混得不錯呀,你爹媽可算是有福氣了,生了你這么一個有出息的兒子,聽說那地方一套房子要二百多萬,怎么買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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