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bào) 2020年11月27日
◎李左人
走進(jìn)客房,屋角半塊洋芋上插著一支剛點(diǎn)燃的藏香,香氣飄忽,卻沒掩住久未住人的霉味,還有幾只蒼蠅飛來飛去。房間不大,長寬約一丈二三,地板光滑,不是打的臘,是用酥油擦抹的。陳設(shè)簡陋,僅一桌一凳一柜,一藏式長椅和一藏式木床,與經(jīng)堂、客廳的華麗形成鮮明對比。
“不錯,就住這里!”鐘秋果高興地說。
于是就這樣安頓下來:王中住樓口第一間,第二間是趙元福、馬龍,胡縣長、特派員住正中兩間,鐘秋果里側(cè)房間做保管室,兩牛皮袋賑款四箱彈藥和雜物都鎖在里面,兩個卡賓槍手則合住靠保管室的屋子。護(hù)衛(wèi)隊(duì)駐碉樓,與官寨土兵一起在大門和碉樓頂上設(shè)崗。
王中打開鐘秋果的行李,鋪好被褥,擺好漱洗用具。鐘秋果取出《西康圖經(jīng)》放到枕邊,把相機(jī)放進(jìn)桌子抽屜。這次出差,他只帶了任筱莊先生的這本書。相機(jī)是秘書處的,平時隨同劉文輝外出視察,經(jīng)常使用,得知道孚城新開了照相館,可以沖洗加印,就借了相機(jī)買了十個柯達(dá)膠卷帶上。
手搖小鼓,騎馬貨郎走村寨
“咚咚咚咚……”扎沱寨響起貨郎鼓,小男孩大姑娘婆婆姆姆大叔老舅歡呼著走出碉房,迎接騎馬貨郎。土百戶格桑的夫人曲珍遠(yuǎn)遠(yuǎn)站著看熱鬧。
扎壩遠(yuǎn)離城鎮(zhèn),村民購買日常用品極為困難。早年偶有陜商販些小商品來換土產(chǎn)、山貨,近兩年兵荒馬亂,女兒谷被商品經(jīng)濟(jì)遺忘了,所以貨郎鼓無異乎是節(jié)日的開場鑼,敲得人心里發(fā)慌,忙不迭抓起錢袋、土產(chǎn)就往外跑。
這貨郎騎一匹五花馬,牽一匹馱馬,在平坦處御下兩只大皮囊,擺起地?cái)偂8鞣N珠鏈、香皂、梳子、鏡子、絲線、布疋、綢緞、紙煙、水果糖、萬金油及散裝雅茶、小罐裝印度茶,一件件小商品五光十色,讓人眼花繚亂。他搖著貨郎鼓吆喝:“小妹大姐們,快來看快來買呀!有錢用錢買,沒現(xiàn)錢用花椒、蟲草、毛皮、麝香換嘍!”
他頭發(fā)梳成一片瓦,皮膚黝黑,身著對襟褂子黑布肥腳褲,外穿藏袍,腳蹬藏靴,會說藏話,能吃酥油糌粑生牛肉。生意做得活,別看都是針頭麻線雞零狗碎的玩意,但扎巴人對自己不能生產(chǎn)的東西特別稀奇珍愛,他總能賣上好價錢。比如一盒劣質(zhì)紙煙賣半元,一尺粗藍(lán)布換十二三斤細(xì)絨羊毛,一根細(xì)小的成都產(chǎn)縫衣針、制作靴子的西藏針都要一元。收購珍貴皮毛、藥材利潤更大,特別是麝香在康定非常有名,能賺十倍差價。他大聲招攬顧客:“鮮花只是一時的艷麗,珠寶首飾才是永遠(yuǎn)不敗的裝扮??靵硖艨靵磉x呀!”
男男女女將地?cái)倗藗€里三層外三層,有個年青女人來買彩色花帶,給衣袍做嵌條或鑲邊。她挑了幾根,一問價,伸伸舌頭放下了。幾個小孩鉆到最里層,吵著要吃水果糖,大人拗不過,用蟲草換,三根蟲草一顆糖。得到糖的小孩,歡呼著擠出人群。
一個僧人擠進(jìn)來,一臉稚氣,看模樣只有十六七歲,穿一襲紫紅袈裟,露出右臂,空袖搭在肩上,頭戴本教撮箕形紫紅僧帽,箕口遮住了雙眼。他東挑西撿,選了一段條子花布,問:“商哥,這塊零布頭,多少錢?”
貨郎展開看了看,說:“三塊藏洋。”
“能少點(diǎn)么?”他把撮箕帽往上推了推,試探著問。
扎巴人都用自織的毪子做衣衫,絲綢、布料是本布家有錢人家才能享用的奢侈品。
“小扎把,是送呷伊吧,還舍不得花錢?”貨郎調(diào)侃道。聽說本教保持著本土原始宗教的諸多習(xí)俗,出家男子可照樣走婚,便跟他開玩笑。
小扎把的臉一下子紅了,匆匆付了三枚藏洋,把布料塞進(jìn)袍子,落荒而逃,引得男人女人們哈哈大笑。
站在遠(yuǎn)處的曲珍這才款款走來。貨郎看她的穿著打扮知道是位貴族夫人,便熱情招呼:“這位漂亮小姐,喜歡什么,隨你挑選!”
他多年在康北一線走村串寨,多是和普通百姓做以物換物的零碎生意。頭人、大戶人家的女人買東西,不上打箭爐也得上道孚、泰寧,不然有失身份。今天有貴婦光顧,真有點(diǎn)受寵若驚。
曲珍拿起一截金黃色花紋的緞子,搭在身上比試。
“小姐真好眼力,一眼就看中我這批綢緞里最上乘的料子。色彩和花樣最適合你,做成袍裙,真是錦上添花!”
曲珍撇一下嘴,摸摸微微腆起的肚子說:“我打算做一套奶娃的小衣服?!?/p>
“嗨,你看我這眼神!就你這身段,我還以為是位沒出閣的小姐呢……好,太太,就這塊料,給你未來的小寶寶再合適不過了,又柔軟又漂亮。”
頭人格桑帶著管家和兩個身背杈子槍的隨從護(hù)衛(wèi)從大門走出來。他個頭高大,騎一匹棗紅馬,頭戴整狐皮做的大皮帽,身穿白色立領(lǐng)上裝,外著紫紅暗花新氆氌藏袍,領(lǐng)口袖口鑲著金錢豹皮邊,穿左袖,右邊那只袍袖輕輕晃悠著。購買東西的男人們慌忙站到路旁,脫帽放下盤辮,俯首躬腰向上平伸雙手,吐出舌頭,婦女則跪在地上叩頭施禮。
格桑勒住馬,跟妻子打招呼:“剛才有事耽擱了,我得趕緊去巴里開會,會完就回來。你行動不便,在家待著,別一個人亂跑!”
“嗯,快去快回,我等你!”曲珍撒嬌地說。
格??匆娯浝桑瑔枺骸澳闶悄膩淼??頭一次到扎壩?”
馮扎西躬身拱手道:“回百戶土司,在下姓馮名扎西,雅州漢源人。我到卓泥、俄疊轉(zhuǎn)了十來天,今天剛到貴方寶地。能巧遇格桑老爺和太太,實(shí)在是三生有幸。還打算到雅卓和下扎壩跑跑,回頭再來給格桑老爺和太太請安?!?/p>
格桑倨傲地點(diǎn)點(diǎn)頭:“歡迎漢人來做買賣,但要講公道,不能坑蒙拐騙。”說畢,打馬疾馳朝巴里飛奔。買好東西的村民也紛紛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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