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9年04月19日
◎劉婭靈
記憶中的故鄉(xiāng)小鎮(zhèn)有著素描線條般的痕跡:青瓦土墻、青石板路、樹以及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今年春節(jié),我重返久別的故鄉(xiāng),小鎮(zhèn)充盈著喜慶的光彩和濃郁的氣氛:又窄又短的街道張燈結(jié)彩,不少人家在辦宴酒席,人聲鼎沸,鞭炮聲此起彼伏,年味十足。
新春佳節(jié)又逢奶奶高壽宴會,親戚朋友,街坊鄰居,甚至我們從未謀面的奶奶的侄兒們都來了。小鎮(zhèn)上的老屋原本就不寬敞,大家來來往往,歡聲笑語,說著吉祥話,很是熱鬧。昔日小鎮(zhèn)窮困舊貌早已蕩然無存,舊俗卻依然流傳了下來。按照當(dāng)?shù)亓?xí)俗,奶奶胸前掛著一朵棉布做的大紅花,坐在大堂中央的太師椅上。歲月在奶奶臉上刻下了道道慈祥溫暖的皺紋,她看著家長里短、嘻哈追逐的鄰里親人們,有些渾濁的目光宛如一覽無余的平靜湖水。
我牽著孩子來到奶奶跟前,湊到她耳邊,大聲說了幾句祝福的吉祥話。奶奶咧著嘴笑著點點頭,她拉起孩子的手,輕言細(xì)語地說:“娃兒,你要好好吃飯,好好讀書,現(xiàn)在的生活好。我們小時候,那還是解放前了,衣服滿是補丁,肚子老是餓著......”顯然,三四歲的小毛孩對奶奶講的陳年舊事并不感興趣。她掙脫奶奶的手,歡呼著奔去搶舅舅手里的風(fēng)車。爸爸在一旁有些埋怨地說:“大好的日子,說啥子糊涂話嘛!”奶奶似乎并不在意,她順著孩子跑出去的方向收回目光,垂下雙手,繼續(xù)端坐著。
我蹲下身子握住奶奶的手,說:“奶奶,您老人家多好啊!身體好,心情好,又長壽,沒事要多出去走走哦!”話一出口就覺得是在寬慰自己疏于陪伴的內(nèi)疚。奶奶細(xì)聽著,接著拍了拍我的手,蠕了蠕嘴唇說:“是的,我的好福氣是你們給的,吃穿都不心焦,只是......”她頓了一下,空空洞洞的眼神望向遠(yuǎn)處說:“有時候找不到說話的人......”奶奶的神情像是在說一件不合時宜的事情,又像是小孩在向家長訴說著非分的要求。
聽了奶奶的話,我不禁臉紅了起來。是啊,正向奶奶這方走來的伯伯都一頭花白頭發(fā)了,走路也顫顫巍巍的。歲月易逝,人生短暫,許多曾經(jīng)熟悉的親人都已經(jīng)去世了,奶奶雖然高壽,可視力、聽力以及腿腳都大不如從前。這場和歲月的持久戰(zhàn),我真的不知道奶奶還能堅持多久。
午飯后,親戚鄰居們打牌的打牌,逛街的逛街,滿滿一大院子的人一炷香不到的功夫,走得只剩下一地花花綠綠的糖紙和骨頭飯渣,就如同幾千響的鞭炮,噼里啪啦一陣喧嘩熱鬧,留下滿地比遠(yuǎn)山空谷還寂寥的碎屑。
我開車載著奶奶和孩子去附近的公園轉(zhuǎn)轉(zhuǎn)。我一邊攙扶奶奶緩慢地走,一邊看護蹦蹦跳跳的孩子,簡直有些手忙腳亂、分身不暇。盡管如此,還是完成了這幾年來都未能如愿的郊游計劃,身心竟也輕快,真真地享受了一番天倫之樂。
奶奶慢騰騰地踱著步子,饒有興致地說起了年輕時的苦難生活。在我幼時也偶爾聽奶奶說起,那會兒總覺得奶奶老糊涂了,凈說些比天邊還要遙遠(yuǎn)的無聊往事。少不更事的我又怎知幾歲就沒了娘的奶奶,是怎么在缺少關(guān)愛、缺衣少食的環(huán)境下長大?又怎知三十多歲便守了寡的奶奶,是如何拖著四個孩子,走過了吃樹皮草根,咽糠菜的饑荒年代呢?是如何在窮困潦倒的情況下,給伯伯、大姨談好了人家,風(fēng)光地辦了嫁娶的終身大事?又是在怎樣的側(cè)目中,拉扯著兩個年幼的孩子從劉家改嫁到蔣家,幫二爺爺撐起另一個家的呢?
無論是父親半年前就開始籌備的壽宴,還是孫兒們孝敬的衣服、補品,在歷盡90年跌宕起伏的奶奶眼中,都不算稀奇吧?;蛟S,熱鬧喧嘩只是我們的心安理得,從來就不是她的滿心期待。
奶奶囁嚅著一直念叨的那句話,孫兒記下了,眼下馬上就到清明了,正是踏春的好時節(jié),我們?nèi)嗽俪鋈駮裉枴⑸⑸⒉?,讓蜜窩里長大的孩子也聽聽您絮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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