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9年01月30日
◎茍文
經(jīng)典總是常讀常新的。余光中先生的《心有猛虎 細嗅薔薇》是一本散文精選集，書中所有篇目，皆為先生生前親自審定，全面收錄了《山盟》《聽聽那冷雨》《記憶像鐵軌一樣長》等經(jīng)典佳作。六輯作品，以“做個高級而有趣的人”始，以“心有猛虎，細嗅薔薇”終，或婉轉(zhuǎn)纏綿，自然風趣；或跌宕起伏，妙喻天成；或詩意繾綣，韻致悠然；或犀利尖銳，振聾發(fā)聵……作家以其獨特的美學意識、意蘊豐贍的語言、熾烈的家國情懷，描景繪人，言情記趣，憶舊思遠，為讀者還原出一個更真實、更立體、更豐滿的余光中形象。
“右手寫詩，左手寫散文，成就之高，一時無兩。”梁實秋曾如此贊譽余先生。先生的語言有趣有味，令人開懷。身為四個女孩的父親，他是愛深深情切切，更像一個“老頑童”，一方面很是享受孩子們環(huán)身繞膝的日子，樂得“顧之復之，出入腹之”，甚爾戲呼她們?yōu)椤耙桓C小白鼠”，陶陶然醉于“鼠倫之樂”；另一方面，他又因女兒們的成長恓惶不安，恨不能“把四個女兒及時冷藏，使時間不能拐騙，社會也無由污染”，尤其是想到四個假想敵，葉慈的詩句便會疾浮腦?！耙磺幸驯罎ⅲブ匦摹?，憨態(tài)可掬，“護犢”之情如蝶散逸。而作為教授，先生卻怕開會，直言“開會的前幾天，一片陰影就已壓上我的心頭，成了生命中不可承受之煩，而開會的當天，我赴會的步伐總帶一點從容就義”，文人本性立顯，令人莞爾……
精致，雍容，典雅，含蓄，也是余先生散文的特點。這方面，以《山盟》《聽聽那冷雨》等耳熟能詳?shù)拿罹咛厣?，你看，“山，在那上面等他。從一切歷書以前，峻峻然，巍巍然，從五行和八卦以前，就在那上面等他了。樹，在那上面等他。從漢時云秦時月從戰(zhàn)國的鼓聲以前，就在那上面。就在那上面等他了，虬虬蟠蟠，那原始林……”是不是文雅簡勁，神韻悠然？而類似“驚蟄一過，春寒加劇。先是料料峭峭，繼而雨季開始，時而淋淋漓漓，時而淅淅瀝瀝，天潮潮地濕濕，即使在夢里，也似乎有把傘撐著。而就憑一把傘，躲過一陣瀟瀟的冷雨，也躲不過整個雨季……”這樣如詩如畫的句段，怕是每一個學子都會詠而成誦吧，那樣的古典之美，回還疊韻，纏綿悱惻，怎不令人感慨盈心，陷溺無悔？
在《我是余光中的秘書》一文中，先生坦言：“詩、散文、評論、翻譯，一向是我心靈的四度空間。”此書的第五、第六兩輯作品，多為議論性散文，發(fā)乎真情，源于直覺，卻又哲思充溢，韻味悠長。作家暢談朋友的種類、幽默的境界、職業(yè)生涯的喜樂，妙語解頤，讓人擊節(jié)而贊；作家妙論旅行的意義、音樂的魅力、文學批評的真諦，經(jīng)綸滿腹，給人無盡啟迪——“幽默，可以說是一個敏銳的心靈，在精神飽滿生趣洋溢時的自然流露。高度的幽默往往源自高度的嚴肅，不能和殺氣、怨氣混為一談。不少人誤認尖酸刻薄為幽默，事實上，刀光劍影中只有恨，并無幽默。幽默是一個心熱手冷的開刀醫(yī)生，他要殺的是病，不是病人。”“人生原是戰(zhàn)場，有猛虎才能在逆流里立定腳跟，在逆風里把握方向，做暴風雨中的海燕，做不改顏色的孤星。同時人生又是幽谷，有薔薇才能燭隱顯幽，體貼入微；才能聽到暮色潛動，春草萌芽，才能做到‘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國’”……
當然，最牽心扯肺、令人感動的，還是余先生作品中的鄉(xiāng)情、親情、家國情。曾經(jīng)，一首《鄉(xiāng)愁》，經(jīng)胡浩波在中央電視臺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上一唱，即刻喚起多少游子壓抑多年的故園之思啊，如今詩歌早已被收錄到人教版的九年級語文課本中了。綿綿的鄉(xiāng)愁如泉如瀑，日里夜里流淌在先生的血液中，在《我心中曾有片曠野》《長長的路慢慢走》《路途下的星辰》等輯作品中，閃亮如星的鄉(xiāng)愁，又似故園四野的風，在字里行間漫游，旋轉(zhuǎn)，洄溯……如《木棉花之旅》一文，“先先后后，我們不都是乘風漂海而來的嗎？為什么樹皆有根，大地曾不吝乳汁，而人，幾十年了，卻無處容你落根？”切切地追問，沉沉的思索，讓人搖首慨嘆，卻又期冀滿懷；再如《山盟》中，“希望有一天能把這幾個小姐妹帶回家去，帶回她們真正的家，去踩那一片博大的后土。新大陸，她們已經(jīng)去過兩次，玩過密西根的雪，涉過落磯山的溪，但從未被長江的水所祝福。希望，有一天能回到后土上去朝山，站在全中國的屋脊上，說，看啊，黃河就從這里出發(fā)，長江就在這里吃奶?！薄骷疑谀暇?，九歲入川，又三年返回……少年情懷總是詩，對于祖國，印象最深，此后離開大陸赴臺灣，輾轉(zhuǎn)飄泊于香港、歐洲、北美……半個多世紀以后再次擁祖國入懷，人生歷盡滄桑，鄉(xiāng)愁愈加濃厚，其漂泊天涯的深情呼喚，是執(zhí)著而癡迷的，更是焦灼而痛楚的！其對祖國母親手足相連、血肉相依的深摯情懷，感染并激勵了一代又一代讀者……
或許，最好的紀念，便是再讀一讀、誦一誦先生的詩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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