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9年01月25日
◎朱秀坤
雪下一整天了。一腳下去,沒到足踝,留下深深的雪窩——真不忍踐踏,怕擾了一個瑰麗晶瑩的浪漫新世界。
不怕的,是一只只鳥,一粒,又一粒,“呼”一下進了畫面,嘰嘰喳喳地上樹,啄那枝上的小紅果,抖一抖羽毛,又俯沖下來,扒開雪,覓些草籽果腹。吃飽了便歇在瓊枝上,一粒粒齊齊排成隊,賞雪。但它們實在沒有耐性,“呼”一下又振翮飛去。
雪天里,最讓我難忘的鳥是蒼鷺。它不愛動,長時間地停佇,在水湄,在樹梢,在葦灘渡頭,一任落雪紛紛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臺。通常就一只,裹一身蓑羽,鶴立天地間,不知在等誰,仿佛要等到地老天荒。它不畏嚴寒,不怕孤凄,以無邊的雪作背景,臨水而立似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最宜作一幅水墨——大幅留白盡是雪,只一粒鳥。
有時,雪中的人也被稱作“?!薄gR頭當(dāng)更遠些,用了航拍的視角,“唯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這些全由淡淡的水墨點染出來,那一芥舟,在白茫茫的雪湖里悠游,那兩三粒,則在芥舟中悄語輕移,然后移到堤上、亭中,對坐,飲酒。天地悠悠,那人鳥俱絕的雪中大靜,真的令人悠然神往,如臨仙境……
斯時,我行在歸家路上。茫茫漠漠的細雪滿世界在飄,昏黃的路燈下,一輛輛車急著回家,驀一瞧,似雪海上駛過的舟,濺起的雪泥渾如犁過的浪花。燈光下的各式車輛都有著疲憊的面孔,風(fēng)一程,雪一程,倒有些輕愁之嘆,雖是一腔惆悵滿腹焦灼,也只得放慢速度,期盼一路平安。
就在路燈下,我注意到有一株蒼老的烏桕,細密的枝干盡力張開,頗見韻致。雪光中蒼黑得倒有幾分古意,似繪在雪中的一幅畫,枝上滿滿的烏桕籽,全當(dāng)是開出的小花了。越過烏桕樹,看到人家的房頂上全積了厚實的雪,盡若堆玉,臃腫成童話里的宮殿。很可喜的,有一戶的房頂上竟升起裊裊炊煙,真成童話了。想必那灶上正炒著美味的菜肴,燉了大鍋的肉湯吧,勤勞的母親時不時要抬起頭,望一望路上,守著外出的游子歸來,品嘗自家的飯菜啊。如此一想,心中暖暖的,思緒便遙遠到不復(fù)歸來的童年與故鄉(xiāng),永不再見的母親了。畢竟炊煙才是真正的人間煙火,而白雪老屋中的炊煙,該是最有滋味的故園與鄉(xiāng)愁了。
路邊泊著的車已讓雪變成一只只大面包,香樟樹上開出一簇簇肥厚的花朵。樹下的小餐館里彌散出柔美的曲子,溫軟的燈光下,有客人在淺斟慢酌,凝視著飄飛的雪花似有所思。不知是歸人,還是過客。
我猜這風(fēng)雪天里,每一個人都迫切地想回到家中吧?就像我在路上遇到的一位朋友,說是去參加一個宴席。他搖頭,笑,你看看,這天氣,要我吃宴席……
我寧愿盡早趕到家,捧一碗熱粥,暖一暖滿懷的蒼涼。看家人閑坐,燈火可親,哪怕窗外風(fēng)雪大作,也是幸福。何況一路走來,我全身俱暖,雪花撲在臉上,只覺得絲絲清涼,心里似春水流過般溫馨。何況桌上有小火鍋吐了噴香的水汽,一家子正迎接我這個風(fēng)雪夜歸人。
雪還在下。孩子早早上床,愛人陪她,睡了。我在書房里。
四周安靜。雪落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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