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bào) 2018年12月11日
我奇怪這冰冷的石洞內(nèi)怎么會陽光燦爛,我沒看到敞開的窗戶和大門,陽光在粗糙的石壁上跳蕩,又雨一般地飄灑下來。我周身都籠罩在暖融融的陽光里,嗅到股青草與鮮花的甜味。我還在仔細(xì)尋找光源產(chǎn)生的地方,更讓我驚奇的事發(fā)生了,一陣嬰兒的哭聲響了起來。
◎嘎子
嗚哇嗚哇……
哭聲就在我耳旁,我卻看不到他的影子。
洞里還是老樣子,茶鍋燉在爐火上飄散著溫暖的青煙,冰壁光滑得刺眼?;馉t旁藏式卡墊上扔著老阿洼穿過的羊皮褂子,他吸過的煙桿掉在地上。我走過去,拾起來,煙鍋還是熱的,煙味是甜香的,像山里曾經(jīng)聞過的一種香草。我把煙桿放在羊皮褂子上時(shí),嬰兒的哭聲停止了,屋里響起一串女人的笑聲,我抬起頭,一個(gè)穿著灰白色袍裝的女子,抱著嬰兒出現(xiàn)在屋內(nèi)。四周仍然是粗糙堅(jiān)硬的石壁,她是怎么進(jìn)來的?
她看著我笑,溱黑的睫毛顫動著。我剛想叫出她的名字,她就說了:
“你傷好了,記憶像消失了。不認(rèn)識了?”
我張大嘴巴,那是副驚訝的模樣。我不是忘了她,色金達(dá)瓦,這輪金燦燦的月亮呀,我怎么會忘了呢?我只是奇怪她是從哪兒進(jìn)來的,奇怪她懷里抱著的那個(gè)嬰兒。透著紫紅色的嬰兒嫩白皮膚瓷一般的晃眼,她把一瓶奶喂在嬰兒嘴里,嬰兒沒有哭了,吮吸奶瓶使他激動得又手舞動。達(dá)瓦很慈地看著嬰兒,對我說,把包里的衣袍拿給我,這屋子有些冷。
我拉開地上的包,里面塞滿了嬰兒穿的衣物。我想,她不會把嬰兒養(yǎng)在這個(gè)石洞里吧?她的手伸向我,我把一件羔羊皮縫制的軟皮被遞給她。她臉頰上涌起了一團(tuán)紅暈。
我卻說了一句莫名奇妙的話:“地上沒洞,你們是怎么冒出來的?”
她就笑了,手捂住臉很害羞的樣子。她說:“老阿洼沒告訴你嗎?這里有扇直通香巴拉王國的隱形大門嗎?我們從大門穿過來,你們看著就像從空氣里冒出來的?!?/p>
我看看四處,洞壁還是像生滿鐵銹一樣的冰涼。我在地上摸著,好像想摸出一捧水來。真懷疑這冰冷的石板地真會變成深不見底的水池,香巴拉人就會從水里一個(gè)一個(gè)地冒出來。她吃驚地看我,然后哈哈笑了,笑得很脆很響。
正在吃奶的嬰兒也抬起頭好奇地看我。
我臉燒了,說:“我在尋找你說的那道門?!?/p>
她沒笑了,臉頰涌起了紅暈。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說:“你沒鑰匙,你找不到門?!?/p>
我咂摸著她的話,坐到火爐旁,給她倒了一碗茶,端給她。就在她接過茶碗時(shí),我左胸腔突然一蹦一跳地刺痛起來。我坐下來,捂住疼痛的胸,牙齒咬得很緊。一股火從心里升起,我真想吼叫起來。他們香巴拉不是那么神秘,那么強(qiáng)大嘛,怎么我的傷老是好不了?
她把熟睡的嬰兒放在我睡過的床上,過來對我說:“傷又在痛了?”
我說,沒啥。天天都這樣,痛一會兒就過了。
她說,我來看看。她讓把衣服解開,我硬掙著,說:“沒事?,F(xiàn)在不痛了,不會有事的?!?/p>
她眼睛瞪圓了,說:“有事沒事我也看看?!?/p>
我不服氣地解開衣服,說:“你又不是醫(yī)生,看什么看呀?!?/p>
她手按在我受過內(nèi)傷的左胸肋上,一股溫和軟綿的感覺透了進(jìn)去,那種綿軟讓我眼睛濕了,我又起起了我的小玉。我身上哪地方有疼痛,小玉就愛用綿軟的手掌按著輕撫,邊揉邊哈溫暖的氣,說男人的痛得讓女人來揉,揉出溫?zé)醽硖弁淳蜁粐樑堋N胰滩蛔I水滴在了她的手背上。
她看著我說:“我揉痛了你吧,你們漢人男的痛了還要哭呀?”
我擤了一下鼻涕,伸手擦了一把淚。
她從懷里掏出一個(gè)小瓶子,里面倒出幾滴水樣的東西,在手心里搓了搓,又揉在了我的左胸上。一股冰涼透進(jìn)去,我咬住牙齒哧了一聲。
她說,沒事了,你好好休息一會兒吧。
每次都這樣。每次感覺到傷痛已痊愈了,可不久疼痛又找上身來,像身體上有個(gè)大鋸在拉扯。我說:“法力無邊的香巴拉也對我的傷無能為力嗎?”
她說:“我們香巴拉沒有法力,有些事在時(shí)間的另一端才能做完的,我們現(xiàn)在也一樣完成不了。有的只是信心。相信在另一個(gè)時(shí)間段里,你又會是一個(gè)健康活潑年輕人。”
我搖搖頭,笑了。她奇怪我的笑,說你不相信我的話?我連說幾個(gè)不。我說:“你說話怎么和老阿洼一個(gè)樣呀,神神叨叨的?!?/p>
她沒說什么了,因?yàn)閶雰河中蚜耍诖采峡摁[著,她又過去把嬰兒摟在懷里。她笑了,回頭對我說:“對不起,給你的床尿濕了?!?/p>
我閉上眼睛,雙手交叉放在后腦上,說:“是你的孩子吧。他父親呢?肯定是你們香巴拉的勇士吧?!蔽沂殖媳葎澚艘幌拢终f:“他父親很高很強(qiáng)壯吧。”
她沒回答,一聲不吭地給孩子換上了新尿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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