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8年11月20日
◎黃孝紀
母親身邊最值錢,并且陪伴她度過大半輩子的用具,要數(shù)那把銅茶壺。
銅茶壺的造型十分漂亮:平底,鼓腹,環(huán)狀提手,壺嘴呈流線型,圓圓的壺蓋上正中央鑲嵌一粒金瓜,全用黃銅手工打造而成,并且在壺的頸部刻有父親的名字。母親非常滿意這把銅茶壺,據(jù)說除招待匠人酒飯外,還花了幾擔谷子的代價。
飲茶的習慣已經(jīng)融入母親的血液,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燒火泡茶。母親泡茶也很講究,隔夜的剩茶,無論多少,她都要倒掉。在用鐵鼎罐燒水的同時,母親要先后用清水和沸水把銅茶壺涮洗兩遍,然后放入自制的茶葉,再用竹筒勺子舀沸水灌滿茶壺,蓋上壺蓋。為防止茶水變涼,母親還要把一壺滾茶放在灶臺的火邊烤著,或者放在灶膛口的火子上煨著。
當母親梳頭洗漱完畢,我們也洗漱停當,母親已在灶臺前的案桌上插上吃飯喝茶用的接手板,端上剛從甕里掏出來的腌菜,比如醬大頭蘿卜、辣醬藠頭、腌豆角之類。若是冬天,當然還免不了燜熟的紅薯。奢侈的日子,還有炒花生、煨燙皮,甚至過年剩下的蘭花梗。此時,一家人圍灶臺而坐,每個人的碗里都篩滿金黃透亮的熱茶,飲茶嚼物,其樂融融。一天的生計,自茲而始。
母親喝茶的量大,而且必定滾燙,即便三伏的酷暑。每次喝茶,她必定一碗一碗地喝個痛快,喝得茶水“呼呼”作響。如果哪天母親喝茶少了,不香了,必定是母親病了。母親病了,也從不吃藥打針,按她的話說是“陰陰糊糊幾天就好了”,其實是母親怕花錢。她治療自己的病一般是自己在頸脖上夾痧,或者叫我們給她背上刮痧,然后泡一銅茶壺滾燙的熱茶喝。每餐我們吃飯的時候,也正是母親或坐或站喝茶的時候。有時看甑里飯少,母親會跟我們打招呼:“我已經(jīng)喝茶飽了,你們把飯都吃了。”然后,繼續(xù)一碗一碗“呼呼”地喝她的濃茶。
家里的茶葉,也全部是母親親自采摘和制作。母親的茶葉有四種類型:一種是正茶,她要去五六里路遠的西沖茶山去采摘茶葉,然后自己殺青揉搓,曬成干茶;其二是楓樹葉茶,每年初春,村后的山上楓樹長出粉紅的嫩葉,母親要提竹籮筐采來不少。楓樹葉茶還是止瀉的良藥,尤其是生了蟲屎的老楓樹葉茶,效果更好;再一種就是混合葉茶,是母親在春夏之交從田間地頭割來的各種草木的葉子,混在一起曬干就成,盛夏泡茶是解暑的良方;還有野菊花茶,每年秋冬,村里村外,原野山間,到處開滿黃色的野菊花,采來曬干即可,泡成茶水,金黃透亮,芳香四溢,雖有點苦味,母親說就是靠它來清肝明目。
客人來了,或者鄉(xiāng)鄰相訪,母親多是以正茶相待。母親是個好茶的人,又講待客的禮數(shù),她必定把銅茶壺重新涮洗,從篾茶簍里掏出正茶泡一壺新茶。佐茶的東西,母親或者煨三五塊燙皮,或者炒點黃豆豌豆花生之類,甚至炒一點高粱麥子,南瓜子葵花籽,都是自產(chǎn)的物品,盡管簡單,也是上心上意。茶是一道道地勸,也是一遍遍地煨,更是一層層地濃,近了親情,暖了鄉(xiāng)音。
母親有嚴重的胃病,估計與飲茶的習慣也有一定關系。有時我們把菜吃完了,母親就在飯碗里倒入滾茶,草草吃了。即便夏日隔夜的餿飯,母親從不舍得倒掉,也是用滾茶沖洗一番,自己吃下。母親犯胃病的時候,臉面痛得扭曲難忍,常要用吹火的竹筒緊抵心窩,許久才能緩過神色。之后,她又是提著銅茶壺煨茶,一碗一碗“呼呼”地喝。
銅茶壺用久了,就會形容暗淡。母親就從灶臺灰坑里掏出柴灰,摻上水,將銅茶壺里里外外擦拭幾遍,再用清水沖洗干凈。頓時,一把金光奪目的銅茶壺又煥然如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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