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8年11月16日
◎伊熙堪卓
作為山而言,我是不大喜歡巴郎山的,盡管曾經(jīng)有無數(shù)次,我乘著不同的車越過山頂埡口那塊寫著“巴郎山”字樣的藍底標牌。
我要去成都,它是橫亙在我和山外那個巨大城市之間一道難以逾越的障礙!我要回丹巴,它是阻擋一個離鄉(xiāng)人歸家心切行程的無限阻礙!
是的。予我而言它是障礙!因為是障礙,所以我從沒有真真正正的留意過它。
記得唯一一次跟巴郎山有過正面接觸是九三年春天,我由成都返家。
那時的巴郎山?jīng)]有今天能看見的寬闊漂亮的柏油路。我乘座的車拋錨,陷在即將到達山頂?shù)淖詈笠坏拦諒澋哪嗫永铩4禾焓前屠缮綒夂蜃類毫拥募竟?jié),我剛好趕上。
積雪將化未化的漚著土路,冰凌凝結(jié)在僵硬的黃土路面上,從下午三點到五點我們就那樣毫無頭緒的對著這掛堅決不動的“東風”,我的心隨著司機抱歉的笑容沉到了谷底,山頂?shù)淖詈笠豢|陽光也隨著我的心在不到六點時沉到了谷底。
天黑了。
整個山谷只聽見嘶啞的風掠過光禿禿的巖石和干枯的草發(fā)出的聲響。
或許是在接近山頂最高處的原因,透過車窗玻璃遠山在黑暗中形成許多詭異的弧形,黑暗使整個世界變成了一個平面,似乎一抬腿就能跨過這個弧和那個弧之間。司機仍然在前面叼著手電筒不甘心的擺弄著已經(jīng)象堆廢鐵似的汽車,氣溫降到了零下。
巴郎山的刁鉆要到晚上才能完全展示出來。
月亮不知何時鉆出了云彩,冷冷的照在路邊山坡的雪地上,泛起一片冰冷的雪光。野風在窗外嘶鬧,似乎除了月亮,它能刮走這山上存在的任何東西。這時車里車外的氣溫已經(jīng)沒有任何差別,我從未有過那樣的感覺,摸著自己的燈心絨風衣象摸著一塊可以褶皺的冰,這是我有生以來對寒冷最深刻的一次認識。
還算好運,我們沒有碰上風交雪的天氣,否則一切便更不可想象了。
這樣的夜我突然很渴望不遠處能出現(xiàn)一線燈光,哪怕只是極小極微弱的一點光亮也好。這是夜行人的通病,而巴郎山并不善解人意,就那樣固執(zhí)的和我們僵持著、寒冷著。
生平第一次,我第一次領(lǐng)教了巴郎山的壞脾氣,也頭一次體會到大自然惡劣與無情。
以后又有很多次,我木然的坐著大巴、中巴或小巴,從當年我被桎梏的地方經(jīng)過,有所改變的是黃土路變成了柏油路,那些終年的積雪也退到了更遠的山顛。在這樣來回穿梭于省城和故鄉(xiāng)之間,我不經(jīng)意發(fā)現(xiàn),山上突然多了一戶人家出來。我不能確定這是一家人或是兩家人,只知道他們那兩間低矮的青石板房就砌在離我當年被困不遠的路邊。從膚色上可以確定他們是牧區(qū)人,這世上能在如此惡劣環(huán)境下生存的也只有勇敢而堅強的牧區(qū)人了!
牧人的定居讓巴郎山突然有了一種生命的氣息,有趣的是這戶人家有很多小孩,五六個孩子的出現(xiàn)足以讓一個灰暗的世界轉(zhuǎn)瞬間變得五彩斑斕。
每次當我蜷縮在車窗緊閉的車座上瑟瑟發(fā)抖時,他們卻正歡快的穿著大小不同的雨靴,拿著塑膠水管熱情高漲的給司機們洗車,司機們則笑呵呵的把隨車帶來的糖果瓜子一一分給他們,很多時候我都會被他們臉上洋溢著的歡快笑容和人與人之間這樣的和諧所感動。
在山外的巨大城市里生活了很多年,我從未留意過自己的表情更未留意過身邊人們的表情,或許是身外的世界太大充滿太多的不可知,大家彼此間就那樣禮貌的保持著距離,這樣的距離就像我初次看見的巴郎山冰冷而遙不可知,我若永遠不留意,巴郎山便始終是不可觸及的!
孩子的笑容驅(qū)散了巴郎山瑟瑟的寒意,也消磨掉了巴郎山倔犟的固執(zhí),我甚至看見了他肌膚上盛開出了花朵,那些鵝黃色的、成片的卻株株獨立開放的花朵,在清寒料峭的山谷中、云海中悄悄綻放。
原來大自然之所以存在,他的本意竟然是生命的頑強而并非惡劣或困苦。我知道我不會再怕走過巴郎山。無論多黑的夜、無論誰被困山上,都總會看見牧人青石房中透露的暖暖燈火,這燈火邊圍坐著一家人中五六個有著燦爛笑容的孩子,孩子們的青石房外開放著那些誰也叫不出名字的黃色花朵。其實,這世界有很多東西需要我們用心去體會,譬如親情、譬如友情、譬如愛情或人情,當你學著愛了,這世界任何地方也便會成為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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