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8年06月04日
◎薄荷
當(dāng)我再次走進這個記憶中的閣樓,才發(fā)覺它如此細小、陰暗、擁擠,像一只密不透風(fēng)的箱子。不到十個平方的面積,天花板因為屋頂坡度的關(guān)系兩邊低中間高,人在進門的時候必須彎一下腰以防止撞到頭。唯一的自然光源是屋頂?shù)囊环教齑?,此刻映出外面天色將晚,暮色沉醉?/span>
曾經(jīng)的我們,就是這樣被一種深邃和純粹的藍浸透著,我們的世界。
如今看來,這里恐怕絕不是什么宜居的地方。一到夏天便悶熱難耐,冬天又變得潮濕陰冷,無法想象你是如何熬過那么多年的。
屬于你的東西都已被清空。墻壁重新粉刷過,天窗換成遙控的,地板也打了蠟,整整齊齊堆放著各種透明的整理箱和清潔工具。這片曾屬于你的天地終于恢復(fù)了最初的功能,一個儲藏間。而所有你的痕跡,連同滲入墻壁之中的潮濕記憶,似乎都被徹徹底底地抹去了。
是我來得太晚了。不見了那些舊卡帶和CD,墻壁上的明星海報和貼紙,寫滿筆記和聊天內(nèi)容的橫線本,抽屜里得過獎的火車模型,墻角曾經(jīng)中意的吉他,第一次去海邊時撿到的許愿瓶,還有我親手織了送你的圍巾。那些少年時代的信物最終在哪里遺落又被誰撿起,還是早已被時光傾覆,碾碎成了粉末?
“這里沒什么可看的啦?!蔽葑蝇F(xiàn)在的主人催著我,“樓下的房間不好嗎?朝南那一間是我們最受歡迎的了?!?/span>
原來這棟老房子幾經(jīng)易手,儼然已經(jīng)成了一家民宿。院門敞開著,看得見里面的格子窗簾碎花桌布,透明玻璃花瓶里插著粉紅玫瑰,原木色的家具和藤編的躺椅,頗具時下流行的文藝情懷。我久久地站在門口,直到 這位姑娘把我迎進去,問道:“我是這兒的老板,你想在這里住一晚嗎?比住酒店有趣多了,還管飯?!?/span>
我竟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此刻我問她:“可以住在閣樓嗎?”對方用一種看神經(jīng)病的眼光打量了我一番,直截了當(dāng)說這里沒有床,不能睡人。我說不需要床,你幫我清理一下雜物,簡單給我打個地鋪就行。姑娘還想開口,我打斷她說:“價格按樓下朝南的房間算”。她立刻二話不說,眉開眼笑去拿被子了。
我放下行李,在地板上平躺下來,緩緩伸直四肢。我想起過去也曾和你從這個角度望著天窗,一起說著不著邊際的話,又怕太大聲招來家長,便捂住嘴哧哧地笑,你總說我像只小老鼠。這種笑聲我到現(xiàn)在還改不了,被人揶揄也是常事,我早已習(xí)慣。我試圖在空無一人的閣樓里笑幾聲,但眼淚很快涌出來,滲入木地板的縫隙之中。
這里已不住著你。而你現(xiàn)在哪里,我竟遍尋不著。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最難過的是想念一個很重要的人,卻發(fā)現(xiàn)已失散多年。
這些年因為工作的緣故,每個月總有幾天在路上。走過大大小小許多城市,每到一個地方,仍會覺得新奇。除了高速公路之外,再疲倦也不忍閉眼,像個幼童不住地看,風(fēng)景、建筑、街道、路人,甚至路牌路燈店招,都想刻進心里。哪怕不止來過一次,也會懷想當(dāng)時的光景,人與物,天氣和交通,一一復(fù)蘇在腦中,記憶都是親身骨肉,怕再丟,就一無所有了。
大多數(shù)時候,出差不過是會議、住宿與飲食。但這一次卻不同,離開太久了,我對這座生活過的城市已然陌生,記憶里似乎只剩下童年的幾個玩伴和被我們視作秘密基地的閣樓。于是,你的樣子久違地浮現(xiàn)在我眼前。忘不了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們是彼此唯一的朋友。我們分享童年、玩具、功課和所有秘密,直到我們家因為父親調(diào)職而去了另一個城市,出發(fā)前一晚我仍和往常一樣,躡手躡腳地溜進閣樓來找你。那一晚的月光很美,年少的我們?yōu)殡x別淚流滿面。
準備床鋪的姑娘久久沒有回來,昏沉之中我墜入夢境,終于又見到你。
我看到你像平常一樣躺在閣樓的小床上,手里拿著書睡著了。你還是少年時的模樣,側(cè)著身子熟睡的樣子真像一只貓,月光透過小小的天窗灑在你臉上身上,漂亮得不可思議。那一刻我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口。我沒有出聲,只是走過去躺在你的手臂上,閉上眼睛。而你只是自然而然地攬住我的肩膀,繼續(xù)你的夢境。
“是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