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8年03月08日
■周游
有位臺灣文友拿著杜召棠《惜馀春軼事》,要我陪他下?lián)P州尋訪惜馀春。我讀過《惜馀春軼事》。是凡此書讀者,無不向往惜馀春。
惜馀春是民國初年開設(shè)在揚州教場北首的一家尕尕大的茶社。惜馀春故主高乃超,原籍福建長樂,因其父曾做官于兩淮鹽運司,遂隨父遷揚州定居。其“貌古雅,背傴僂,望而知其胸中含有詩者”(孔慶镕《心向往齋謎話·從可可居到惜馀春》),揚州人多以“高駝子”呼之,亦不以為忤。高乃超乃風(fēng)雅之人,工書法,善弈棋,尤好吟詩和制謎,是冶春后社的詩人和謎人,著有《滑稽詩話》《集揚州俗語詩》和《惜馀春聞見錄》。高乃超最早是放留聲機謀生的。那時留聲機是個新鮮玩意兒,兩個銅板聽一會兒,聽者踴躍。高乃超積累下家底,開了一間飯館,叫“可可居”。他為人豪爽,任憑賒欠,不久就虧了本,于是改開了這間茶社,取名“惜馀春”。
據(jù)洪為法《惜馀春》記載:“茶社里面只有三五張桌子,也只有少數(shù)的老顧客每天在那里,極悠閑的看報、吟詩,或著棋?!睍r有民謠:
教場惜馀春,駝子高先生。
破桌爛板凳,滿座是詩人。
除了賣茶,惜馀春還賣飯、賣菜、賣點心,甚至還賣粥,所有一切均為家常風(fēng)味。這里最貴的食品不過是鹵雞、鹵鴨、糟蝦、口蘑鍋巴、醋熘鱖魚之類,賤的則是蠶豆炒咸菜、豆腐湯、燒青菜,更賤的還有醬豆,大椒醬則免費供應(yīng)。據(jù)洪為法《惜馀春續(xù)記》記載:“駝翁在‘維揚細點’方面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偉績。在昔揚州點心,均用大籠,至可可居才改用小籠。墊籠昔用松毛(松針),可可居又改用白布。雖然近來依舊用松毛的多,取其有清香,可是用白布墊籠,卻為駝翁所創(chuàng)始?!?/p>
“駝子先生高乃超,每逢文士必招邀?!保叱乌A《再續(xù)揚州竹枝詞劫余稿》)臧谷、肖畏之、董逸滄等詩人曾經(jīng)小雅于此;李涵秋、李伯通、程善之、貢少芹等一批杰出的小說家曾經(jīng)小雅于此;洪為法、杜召棠等散文家曾經(jīng)小雅于此;吉亮工、陳含光等書法大家曾經(jīng)小雅于此;國畫大師梁公約曾經(jīng)小雅于此;“民國聯(lián)圣”方地山曾經(jīng)小雅于此;一代詞曲宗師任中敏曾經(jīng)小雅于此;制謎高手孔慶镕、湯公亮曾經(jīng)小雅于此;微雕大師陳孟同、吳南愚曾經(jīng)小雅于此;“象棋國手”王浩然曾經(jīng)小雅于此……
康有為也曾來惜馀春小雅。民國十年(1921年)夏天,康有為經(jīng)過揚州,孔慶镕和杜召棠特意帶他來惜馀春看望高乃超以及這里食客的風(fēng)采。他們坐在小店里,就有人對杜召棠說:“聽說康有為要來,你是導(dǎo)游,能不能介紹認識一下?”杜召棠指了指身邊人說:“他就是康先生?!蹦侨丝纯涤袨樯碇拄?,蓬頭垢面,儼然村野學(xué)究,就說:“你以為我不認識康有為?還玩指鹿為馬這套把戲。”說完拂袖而去??涤袨?、孔慶镕和杜召棠三人頓時忍俊不禁……
惜馀春的客人來來去去,有的竟日不歸,有的經(jīng)月難得一至,面孔隨著歲月的流逝換了一茬又一茬,然而高乃超始終不改初衷,三十年如一日,志在以詩會友,不重盈利,其時雖無吃拿卡要,但顧客的賒欠之風(fēng)有增無減。雖然像臧谷、孔劍秋等人都能體諒高乃超的苦況,不但一文不欠,有時還作少量補貼,但是杯水車薪,仍然無濟于事。起初高乃超于店中添“勤筆免思”白粉牌一塊,以免欠賬忘卻,再過年余,因積欠屢增,又新制專記欠賬的賬簿一冊,仍然難阻賒欠之風(fēng)。高乃超認為,欠者非囊中羞澀,斷不至此,當(dāng)面催索,有傷斯文臉面,寧可自己吃虧算了。因此,日積月累,周轉(zhuǎn)不靈,隨著詩人風(fēng)流云散,主人一病不起,惜馀春終于在民國十九年(1903年)歇業(yè)。沒有了惜馀春,也就失去了心靈的慰藉與寄托。民國二十一年(1932年)八月,高乃超駕鶴西去。
盡管如此,高乃超及其惜馀春一直是揚州人茶余飯后的話題。民國三十三年(1944年)八月二十日,《揚州新報·揚州閑話》發(fā)表了浮翁署名文章《高駝子風(fēng)雅致清貧》,文末寫道:“直至高老板死后,一套賬簿居然有三千多吊錢沒處還償?shù)那焚~。據(jù)傳說,只有一位某名流攜著一陌紙錢,望著已經(jīng)閑歇的惜馀春大門,不住的揮淚流涕。”
可以說,高乃超及其惜馀春在揚州乃至中國的近代史上都有一定的地位,許多報刊、史志、小說、散文和詩歌都有記述,可見其影響之廣。目前,揚州還有人打著“惜馀春”的旗號開設(shè)飯店或茶社,生意都很興隆,可惜沒有當(dāng)年“駝翁”遺風(fē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