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7年10月13日
■南澤仁
今日寒露。
忙完一天的活路,我又頂了一頭新月歸家。開啟屋門,有清淡的古柏香氣迎面而來,我期盼那扇蓮花屏風后隨順遞來您熱乎的聲音:幺幺回來了!您這么喚我是去年三四月間的事情,這一聲“幺幺”喚醒了我對身體里血液溫暖流動的感知,它蛛絲一樣細密地圍護著我敏感柔弱的心房。后來,總聽您這么喚我,我果真就把自己看得有些珍貴了。
我時常不進晚餐,內(nèi)里輕省干凈。您會在自己的茶碗里為我續(xù)一碗熱茶,我喝下了,您才覺得自己喂養(yǎng)長大的孩子一如從前樸實的樣子。今夜冷暖交替,我尤其想您,想您就坐在暖桌前,我們享有一樣的常溫。
用二兩白酒兌了少許涼水來熬酥油酒,您血壓高只喝半碗,我滿盞。我一口,您一口,我們依舊悄無聲息地對飲,任窗外風聲又起,月色驚飛起灰褐色的鳥群。啜下半盞,身心空靜靈活,我飄然步入了一座我用所有的孤寂建造的幽謐花園,我的自由來自任意一只蝴蝶或蟲蟻。沒有記憶,沒有前世來生。我存在的整個意義都包含在這種安全里,并獲得了最大的寧靜與享受。飲盡碗底最后那一口酒,幾顆清淚如夜空中的雨滴絲絲滲漏,花園就此丟失了。
您依然安坐在我面前,半碗酒面上的酥油和蜂蜜已凝結(jié)成了冬日的南吉茨沛(南吉牧場的冰湖),亦或是茨沛上的滿月,映照您臉上泛起的紅暈,那色彩讓您看上去更像是待嫁的姑娘。我默默地看著您,生怕您會開口說話,說一些我從來沒有聽到過的關(guān)于我們的舊事:愛您的知青沒有屈服阿普朝天放響的獵槍,他穿著您編織的氆氌披風,垂在胸前的兩條象征時間的紅邊讓他看上去更像個勇士,他高昂著頭從眾人眼中離開了茨易堡寨,從此音信渺無;我是您從大雁子青草灘的雁巢里撿回來的孩子,您總愛撫摸我的脊背,擔心會生出一對會飛的翅翼。我也撫摸過自己的身體,手指每次都會停留在頭頂那相對的旋渦里,那里曾遺落過一對犄角,為此我隱藏起了接近牲畜般的倔強秉性。我終是忍不住輕聲喊了您,您開顏微笑,看著我蜷縮在暖桌旁安穩(wěn)睡去......我在布果的轉(zhuǎn)經(jīng)道上遇見您,您赤腳,穿一件黑白綁吉。我雙膝跪地,鋪下單薄的身子去蓋住您的腳背。您說想我想得緊,就從罪污加以凈化中逃脫來在這途中等我,看上一眼就要返回去。于是我想盡辦法要帶您逃離,去一切可能讓我們相守的地方,可是每一處通道都會伸出無數(shù)雙手要認證您的身份,我才記起,您的身份證在您離世后已交給圖吉日巴·尼瑪鄧子活佛在普瓦道場上焚燒,作為您對這世間最莊重的辭別。我們是在中陰界相遇了?我緊緊地抱住您,那溫熱的氣息真真切切的來自您的身體。
夢醒,暖桌冰冷。這一年里,我做得最多的事情是每日傍晚為隔世的您們舉行一場火供儀式:在火爐里燃燒一碟炒熟五谷糧食,吟詠嘛智的調(diào)式聲聲默誦您們的名字:舍楚·仁青納母、南吉·銀卓次稱、南吉·仁真旺杰,有時我也會輕輕誦出自己的名字,像細數(shù)著一棵菩提樹上的幾個果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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