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7年08月02日
■雪漠
《深夜的蠶豆聲》和《一個人的西部》一樣,都是我“不期而遇”的一本書。最初是想出一本中短篇小說集,但是,編輯建議我以今天的眼光重新打量過去的創(chuàng)作,將那些中短篇用一條線索貫穿起來,成為一本“有機”的小說。這個建議一下點亮了我,也激活了原來的那些小說。于是,我虛構了一位西方女漢學家,千里迢迢來到中國西部,在一個山谷里跟一位西部作家聊了好幾個晚上,為的是想了解作家眼中的絲綢之路,也就是說,想了解那些生活在絲綢之路上的人。
于是,西部作家“我”便給漢學家“你”介紹他的小說,引出一篇篇小說。每篇小說后面,“我”和“你”還就小說里的人物、生活、活法和小說背后的故事展開對話,那對話,是我向世界講述我眼中的西部,也是我用今天的眼光重新解讀我過去的小說。對于想了解西部、了解絲綢之路、了解中國的朋友,這本書也許是有著另一種色彩的范本。
而我覺得它還是我最有趣的一本書,因為它是一本雜交的書,有議論、有散文、有小說、有對話,內容非常豐富,有點像“一本書讀懂雪漠”。
我很少寫中短篇小說。我總是從靈魂中噴涌出一個世界,這個世界總是飽滿,總在洶涌,有點像大海,中短篇小說的杯子往往容不下它們。每次一寫完,從寫作氛圍里出來,就發(fā)現又有三四十萬字了。一些好心的編輯,總會從我的長篇小說中選出幾萬字,發(fā)表在雜志上。雖然那只是幾朵浪花,你也會感受到大海的氣息。《掘墳》《母狼灰兒》《深夜的蠶豆聲》《神婆》《鼠神》《博物館里的靈魂》《美麗》和《豺狗子》,就是這樣誕生的。
在寫作中,我始終有一種定格時代的意識。那些中短篇小說,包括我剛文學開悟時寫的短篇小說,像《新疆爺》《馬二》《馬大》《磨坊》《黃昏》《丈夫》和《大漠里的白狐子》,它們都定格了一種別處沒有的風景,跟《大漠祭》一樣,刻畫了一個真實的西部。它們有點像農業(yè)文明的背影,也代表了一段正在遠去的歷史,你還可以把它們看成我對一個時代的定格。它只是我拋出的一塊塊磚頭,我希望它能引來無數塊玉石,有更多的人跟我一起來定格一個正在消失的時代,定格一種正在消失的美好——不僅僅是人物本身的美好,更是影響了這些人物的文化的美好。當然,有時也不美好,但它是真實的西部。在某個時代、某塊土地上,在那個絲綢之路的重鎮(zhèn)上,確實有過一種這樣的文化,它博大、清新、超越功利,但它也非常復雜,一言難盡?;蛟S通過這本書,你會更理解那個時代的西部,更了解在絲綢之路上生活過的人們。
有些人在了解西部文化的時候,看到的僅僅是它美好的那一面,對于它復雜落后的那一面往往忽略了,但西部文化的豐富恰好就是因為它復雜。它有無數個點、線、面,共同構成了一個巨大混沌的生命體,這個生命體是立體的,不是二維的,不是一個人根據自己的需要創(chuàng)造出來的。它是在千年的歲月之中,由一代又一代的西部人活出來的,其中有他們的艱辛,有他們的向往,也有他們的愚昧。在我眼中,這一切都值得研究,所以,在傳播西部文化精髓的同時,我也不愿回避其中的糟粕,我承認它們的存在,允許它們的存在,但我寫出了它們的無奈。其他的,由世界來選擇吧。
所以,在寫這部書時,我給自己設定的前提就是飽滿、全面,能夠體現西部人的復雜和豐富、能夠定格一個真實的絲綢之路上的西部。同時,在創(chuàng)作這部書的時候,我其實只是在享受著一次對話——跟自己對話,跟人物對話,跟記憶中的故鄉(xiāng)對話。正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對話和自言自語中,我寫出了一部又一部書,到了今天,驀然回首,才發(fā)現竟然過去了這么多年。十多年后的今天,重新還原那個記憶中的、真實的西部,實在是一件充滿溫馨的事情。